温柔的叹息(第20/24页)
推开门,看见弟弟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
“靠边呀。”
我把包塞给他,一进屋就洗了手,摘了隐形眼镜。本来应该直接去泡澡的,可一坐到床上,就一步也不想挪动了。
“绿呢?”
“回去了。”
“喝茶吗?”
“不喝。什么都不想干了。什么也干不成。”
“圆有正式工作,比我可强多了。”
“真烦人。不想说话。”
“也包括我?”
“对了。”
弟弟站起来,给我沏了杯茶,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我听见旅游鞋鞋尖敲玄关地板的咚咚声、关门声、钥匙扣上的一把钥匙从外面转动锁孔的声音。
桌子上的茶杯旁边,放着两块巧克力曲奇。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两点多了。我觉得喉咙干渴,就从冰箱里拿出橙汁喝起来。
马克杯里的橙色液体穿过喉咙,流向胸腔和腹部交界的地方。我晃了晃上半身,感觉到一股冰凉的东西从里面触摸着那块温乎乎的地方。这股冰凉的东西带着我体内温乎乎的东西渐渐消失了,肚子里只剩下了些许沉重的感觉。这时我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行动,橙汁已被我遗忘了似的。我要洗干净水槽里堆着的茶杯和碟子,然后去放洗澡水。
我正想再喝一杯冰凉的橙汁时,发现风太还没有回来。我把放在冰箱上的手缩了回来,从水壶里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下去。
风太那个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把那杯茶放下,出去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呀。他原本是个喜欢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急得团团转、四处乱跑的孩子。这次想必也是一样。说不定他不过是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为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亦喜亦忧的模样呢。他那副表情,只是为了引起别人同情的惯用伎俩之一罢了。
低头一看,风太的双肩包扔在我的脚边。包很大,卡其色,口袋边已经开了线。
我蹲下来,打开了双肩包。
里面装着十几本笔记本,封皮上大大地写着一些不认识的人的名字。为了填充我已近乎麻木的脑子里的空白,我从最边上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每一本笔记本里都记录了某个人一生中的某个时期。从中我知道了一名公司职员家里某个夏天发生的事情。他结婚很早,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的第二个孩子得了严重的支气管炎,最小的孩子摔破了右膝,缝了好几针,妻子说还想再生一个孩子。因患肺炎而住进医院的老母亲已日渐康复,老父亲趁着母亲不在期间养起了狗。
有个人怀疑交往已久的恋人与别人有染,就跟踪对方,回家后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举止一如往常。有个人抱着当歌手的梦想,一直在工厂里打工,拼命积攒上京的费用。有个人未婚先孕,双方经过长时间的协商,最终结了婚。有个人苦于丈夫花钱大手大脚,只得出去当钟点工。无论翻开哪一本笔记本,从那些零散的事件中,都隐约浮现出一条细细的故事线。
我发现了写着绿君名字的笔记本,稍稍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那本本子。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全是平淡无奇的生活记录,只不过是将每天做的几件事堆砌到一起而已。
今天去了学校。忘了写小论文,可能拿不到学分。去打了工。
今天去了学校。朋友叫我一起吃午饭,没去。去打工,可老板说今天不用来,就回家了。
在朋友家打了一天麻将。晚上去看电影。
在家一直睡到中午。傍晚,和风太去买龟食。
为了查阅写小论文的资料去了图书馆,可是没有找到用得上的。在图书馆遇见一个朋友,和他聊了几句后回家。
从开头念到最后,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在他的记录里,找不到别人的笔记本里都有的那种脉络。即便有了点小波澜,第二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道这就像他今天晚上跟我说的,是因为对什么事、对什么人都不执著的缘故吗?也许这样一来,就不会因某件事情引起的连锁反应使他的生活有所改变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知道他“忘了写小论文”的时候,“没和朋友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都想了些什么;“看了电影”的时候,那部电影引发了他怎样的思考;“遇见一个朋友”时,都聊了些什么。我又重新看了一遍,可是从这些写着的文字中并没有浮现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我合上本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封皮上用记号笔写的他的名字。然后把所有的本子摞起来,四角对齐,按原样放回了双肩包里。我看见在双肩包顶盖内侧,写着风太名字的罗马字拼音[5]。
无论在哪本记录里,都找不到一句弟弟自己的看法,或者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的描述。从显得冷冰冰的写法来看,弟弟对于上面写着的那些人的幸与不幸几乎不抱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