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麻烦(第9/10页)

外面的雪不断堆积,这个温暖干燥的木屋躲戴在大山的怀抱中,确实像是一个安全的港湾,尽管对于那些曾居住在这儿的人来说,事情并非如此。士兵们发现了这个小屋,使它成为了一条通向流亡、损失和死亡之路的起点。但在那个晚上,它一度成为了一个围墙之内毫无痛苦,甚至没有丝毫痛苦的记忆的地方。

稍后,艾达和英曼相拥在一起躺在他们的铁杉床上。这座古老的木屋几乎黑了下来,雪松树枝在炉膛中冒着烟,滚烫的树脂闻起来就像是什么人晃动着香炉走过。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雪在飘落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叹息声。未来就像世界诞生之日的正午那样光辉灿烂,无限延展在面前,他们做了所有情侣常做的事情:不停谈论着过去,似乎必须了解对方以前的行为,他们才能够结伴前行。

他们几乎聊了一夜,就好像法律规定了必须详细叙述他们的童年、青年时期的大量细节。而他们两个都把它们描绘成了田园诗。在艾达的叙述中,就连查尔斯顿夏季的酷热都呈现出一种戏剧特色。然而,当英曼叙述战争岁月时,他叙述之粗略如同报章上的报导——指挥过他的将军的名字,军队的大型军事行动,战略上的失败和成功,决定哪一方胜利的那盲目而反复无常的运气。他想要艾达知道的是,尽管你可以不停地讲述这些东西,但你对战争真相的了解并不会比通过穿过树林的足迹来了解一只老母熊的生活更充分。蜜蜂树上的一个爪印和一堆满是黄色果籽、湿乎乎的大便只能透露出两个关于大黑熊本身神秘行踪的信息,不过这些信息既过于简单又很可能将人引入歧途。没有人——哪怕是李将军本人——能够更准确地描述一只熊,除了它那粗钝的前掌——黑色的钩形爪,鼓起的瓣状肉垫,爪尖上倒长着的蓬乱而闪亮的黑毛。英曼估计自己只知道像它呼吸的气味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没有人能够了解全局,就像我们无法了解动物的生活那样,因为它们所栖息的世界只属于它们,不属于我们。

英曼讲到一八六二年冬季露营时,他那个小木屋的用泥巴和树枝做成的烟囱起火,满是苔藓的树皮屋顶塌落下来,砸在了他和同屋睡觉的伙伴身上。只有这样的小故事才能显露出他的一些个性,他当时只穿着内裤连叫带笑地跑出来,在寒冷中看着木屋倒塌并相互掷着雪球,然后,当火势渐小时,他们把篱笆板条扔进火中取暖来度过这个夜晚。

艾达问他是否曾经见过那些著名的人物:被奉若神明的李将军,坚韧不拔的杰克逊,华而不实的斯图尔特,迟钝的朗斯特里特。或是一些较为次要的人物:悲剧性的佩勒姆,令人同情的皮克特。

除了佩勒姆,英曼都见过,但他告诉艾达,关于他们,他没有什么可说的,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他也没有兴趣去评价邦联领导人,尽管他曾从远处见到过一些,并通过其军事行动对另一些有所了解。他希望过一种不会对任何一帮对别人发动战争的好战分子产生兴趣的生活。他也不想进一步列举他曾参加过的战斗,因为他希望有一天——那时人们不会有如此惨重的死伤——能以另一种尺度来评判自己。

——那就给我讲讲你漫长的回家之路吧!艾达说道。

英曼考虑了一下,但之后认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困境并不愿回顾它,于是,他就只讲述了他如何一路数着夜晚的月亮,每到二十八便重头数起,他如何看着猎户星座一晚比一晚爬得更高,以及他如何希望自己既不抱希望、也不带恐惧地赶路,结果遭到惨败,因为两者都未避免。他告诉她在途中一段最好的时光中,自己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使之适应天气变化无论阴晴寒暑——这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这样,他就可以与那个喜怒无常的上帝相协调了——无论喜怒哀乐。

然后,他补充道,我在途中遇到过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养羊的女人,据她说,上帝不让我们记住痛苦中最难熬的细节是他慈悲的象征。他知道我们无法忍受的那些部分,便不让我们的头脑再现它们。由于不再回顾,总有一天,它们会被淡忘。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上帝把无法承受的痛苦施加给你,然后再收回一些。

艾达恳求他将养羊女人的看法的一部分加以修改。她说:我认为你必须在忘却方面帮上帝一把。你必须尽力不去唤回这些记忆,因为如果你极力地召唤,它们就会回来。

当暂时聊尽了往事时,他们便开始转向未来。他们谈论着各种未来的事物。在弗吉尼亚,英曼曾见过一台锯木机,它携带方便,用水力驱动。甚至在大山中,板房都在敢代木屋,所以,他认为拥有这样一台锯木机将是一件不错的事。他可以把它拖到某人的地盘,将它装配起来并用此人自己的木材锯出造房材料。这将会有不错的经济效益,而对方也可以从中获得满足,因为他可以坐在建好的房中,而房子的各个部分都来自于自己的土地。英曼可以收取现金作为报酬,如果没有现金,也可以用木材充当,他可以把这些木材锯成木板出售。他可以跟自己的亲属借钱购买设备。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很多人都是白手起家致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