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黑树皮(第7/8页)

处于疲劳状态中的艾达认为,知道这些木屋位于小溪的哪个方位无疑很重要。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这能够帮助她理清头绪以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鲁比似乎总是能够辩明方位并发现它们的意义所在,不是仅仅指出方向,而是能够讲出一个故事并说明某个事件发生的地点。“东部支流”的西岸或“西部支流”的东岸,如此等等。要讲这种语言需要的是长住居民头脑中的一幅图画。艾达知道,山脉、峡谷、沟渠只是这片土地的框架,是骨髓。你根据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来了解它们的位置,然后再根据那些已知的标志来添加细节。从宏观到微观,一切都有自己的名字。要想在某一个地方充实地生活一生,就应不断地去留意越来越微小的细节。

艾达才刚刚开始形成这样一幅图画,她仰望天空以期能够借此确定方向,但没有获得任何助益。因为天空低得几乎可以撞到头顶,没有任何其他的暗示可以遵循。这里复杂的气候使苔藓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树木的各个侧面生长。所以,据艾达所知,这个村庄可能位于小河的任何一个方位,没有哪个方位能够被排除在可能性之外。

他们穿行其间的这些木屋似乎因自己的被弃而深为悒郁,它们被河道及云雾笼罩的山顶所挤压。这里的一些原住居民也许仍旧活着,艾达想知道他们是否会时常想起这个孤独的地方,这个此时寂若死灰的地方。无论他们给它起的名字是什么,这个名字都会很快被列进那些没有传达给我们以至于被我们的记忆所放逐的事物名称之中。她怀疑它的原住居民是否曾经预测过未来并想像得到如此彻底、如此快速的黍离破败,哪怕是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是不会预见到她们的家园何时会成为另一个世界,住上了另外一些人,他们的嘴里说着另一种语言。他们的睡眠因另一些梦境而松弛或困扰,他们的祈祷会献给另一些神明。

鲁比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木屋停下。她们把斯特布罗德从马上弄了下来并将他安置在用防水油布和毯子铺成的床上,然后,她们进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屋中。门是由厚木板做成,连接它的皮制合叶早就断开了。它躺在地板上,关上门的惟一方式就是将它立在门洞上。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棕色的树叶,她们用一根大松树枝将树叶扫掉。屋里有一个石头炉灶,一个泥巴和树枝垒成的烟囱。鲁比将头伸进去向上望着,看是否能够看到天空。但显然它从来就不通,栗子木的横梁因多年累积的烟油而变得漆黑发亮。除了灰尘的气味,房中还弥漫着一千种古老篝火的丰富味道。一面墙旁有一个睡觉用的平台,上面还有一层灰色的稻草。她们把斯特布罗德抬进来放在了床上。

当鲁比在炉灶中生火时,艾达出去砍了一根又长又直的树干,用斧头将它削尖并用锤子将它砸入地下,为马在雪松下立了一根马桩。但它已湿透并在发抖。它垂头站着,冬季的皮毛压成了黑色的小卷,被融化的雪水粘在皮肤上。艾达看了看它又望了望天空,根据面颊上的刺痛判断着寒冷的程度,到早晨拉尔夫会死在地上的。

她把它从马桩上解了下来并试图将它牵进一个木屋中,但它不肯低头钻过那个门洞。她使劲拉着缰绳,而它却屈起后腿向后退,直到把她拖得趴在了雪地上。她站起来找了一根手腕般粗细的木棍,绕到马后一下又一下地使尽仅余的那点不多的力量拍打着这匹马。最后,它终于跳进了那个漆黑的门洞,就像跳进了地狱。

然而,拉尔夫一进去就感到十分满意,因为这个木屋在面积和材质上都与畜棚没有太大区别。几分钟之内它就放松下来。它抖散皮毛,叉开后腿,尿了一泡又长又满意的马尿。她用饭罐给它喂食谷物,然后拿着饭罐到溪水中冲洗。

天几乎全黑了下来,艾达站在那里看着水上最后一抹光亮。她又累又冷又怕。这里似乎是地球上最岑寂的地方。她畏惧那即将到来的夜晚,害怕就寝的时刻,因为她将不得不把自己裹在毯子里,躺在黑暗中那个鬼屋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黎明。她如此疲惫,以致觉得自己的双腿已被烧掉,但她相信,如果她一次做好一件事,并想着余下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后依次解决、而不是同时解决时便可以熬过这一切。

她走进房中,发现鲁比已经做好了一顿同她们的早餐相似的晚餐。但当艾达将第一勺油腻的玉米粥举到嘴边时,就是无法下咽。她直反胃,不得不站起来跑到雪地上呕吐,然而可供她呕吐出来的都是绿色的胆汁,她用雪擦了擦嘴便进到房中再次吃了起来,直到把碗中的东西吃光。她将碗搁在膝盖上,精疲力竭地呆坐在炉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