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之心(第3/9页)

在她刚生好火并开始阅读时,阳光还很明亮均匀,天空从地平钱到天顶层次分明地由白渐蓝,使艾达联想到并非十分高明的风景画。而现在夜幕已经逼近草木葱茏的山坡和牧场,天空呈现出颜色柔和的条带和旋涡,直到整个西天看上去就像她那本日记的大理石花纹衬页。加拿大黑雁鸣叫着列成“V”字队形向南飞去,寻找着过夜的地方。一阵微风吹过,菜园里稻草人的裙摆上下翻动。

瓦尔多已经来到畜棚的门边。它等待着并很快会大叫着以提醒人们前来挤奶,于是,艾达离开她的椅子将这头母牛牵回畜棚给它挤奶。空气平静而潮湿,随着天色渐晚而转凉,这头母牛转过头来看着挤奶过程时,她的呼吸带着哈气并散发出湿草的味道。艾达用力拉着奶头,看着牛奶流出,听着它们注入奶桶时音色的变化,先是注向桶壁和桶底时所发出的尖锐咝咝声,然后便是一种较低沉的哗哗声了。在奶头粉红色皮肤的反衬下,她手指的皮肤显得越发黝黑了。

艾达将牛奶放入冷藏间后回到了空地,在那里,篝火仍在慢慢地燃烧,渐渐地化为飞灰。晚上任它自行燃烧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但艾达不愿那样做。她想让鲁比顺着山路回来时发现她满身烟灰地驻守在工作岗位上。

空气中有了一丝凉意,艾达围上了披肩。据她估计,无须几天,夜晚就会变得过于寒冷而无法在日落时分坐在外面了,就是裹着毯子也不行。草丛中有了露水,于是她弯下腰去把自己扔在地上的《亚当·比德》捡了起来,将它的封皮在自己的裙子上揩拭。她走过去用草耙搅动着篝火,而篝火向空中投撒着火星。在空地的边缘,她收集起掉落的胡桃枝和干燥的古柏枝,将它们投进了火中,火焰很快旺了起来,烤热了周围的空气。艾达将她的椅子拉过来并伸出手取暖。她望着山脊的弧线,看着它们隐没在远方时暗影的深浅变化。她仔细研究着天空,看它的颜色何时才能渐至靛青色,那两颗航标一般的行星——金星和另一颗(据她估测是土星)——何时才会闪烁在西方低低的天际,迎接那即将繁星密布、令人头晕目眩的夜晚。

今天晚上她留意了太阳落山时的位置,因为几周以来她一直在练习记录它在山脊上的落点。据她观察,随着白天越来越短,太阳的落点逐渐向南偏移。要是她打定主意在这个布莱克谷生活下去直至死亡的话,她相信自己将会在山脊上竖起两座高塔来标记太阳一年之中摆动的南北两端。她拥有太阳全年落点的整段山脊,而这是一件饶具情趣的事。之后人们只需标注十二月和六月太阳在自己的行动路线上折身而回以进行又一轮的季节交替时所在的位置就可以了。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认为根本无须高塔,只要将太阳转折处的一些树木清除便可在山脊上刻上凹槽标记了。如果年复一年带着企盼望着太阳逐渐接近那个凹槽,然后在某一个特定的日子落入这个凹槽,之后又从里面升起并原路折回,那将是何等的乐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次又一次地观看这个过程,将使岁月不再像是一个可怕的单向流程,而是循环往复的过程。感受这一现象会令一个人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像是在说:此刻你在这儿,就在这一点上。这或许就是那个问题——我在哪儿?——的答案。

夕阳早已西下,艾达仍坐在火堆旁等待着鲁比。金星和土星用它们璀璨的星光照亮了西方的夜空后,便沉向了地平线并隐没无踪。一轮满月升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艾达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声响,是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出于本能,她从地上捡起了那把草耙并躲到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外,观察着。有人影在空地边缘移动,艾达进一步退到黑暗中,她将草耙举在面前,五个尖齿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她听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嗨,艾达·门罗小姐!一个声音柔和地叫道。

无论名和姓都是按照她父亲最不喜欢的发音方式叫出来的。他向来都不厌其烦地一再纠正人们对这个名字的发音:艾达中的“艾”音要短促清脆;“门罗”中的第二个字要重读——他总是这样说。但经过了这个夏季,艾达不再迫使自己的名字去违背人们自然的发音习惯了,她也学着去接受艾达·门罗被称呼的方式:

“艾”拉长,“门”重读。

——是谁?她问道。

——是我们。

斯特布罗德和一个同伴走进火光中。斯特布罗德左臂臂弯里夹着他的小提琴和琴弓。另外那个男人肩上斜靠着一把工艺粗糙的班卓琴(一种强乐器,琴身中空,圆形——译注),他像人们经过边境时出示身份证明文件时那样将琴身支在身前。他们两人都因刺眼的火光而眯起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