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床上流满了鲜血(第2/9页)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你一样,哪方都不靠。我的儿子在夏普斯堡给打死了,从此以后,无论哪一边,我都叫他们见鬼去吧。
——我参加了夏普斯堡的战斗。英曼说。
那人伸出一只手说:波茨。
英曼跟他握手,说了自己的名字。
——夏普斯堡的战斗是怎么一个情况?波茨问。
——都一样,但比一般的规模更大。一开始双方互相炮轰,然后冲锋、射击,葡萄弹和步枪子弹,什么都有。死了很多人。
他们站了片刻,看着附近的树林,然后波茨说道:你看来累得不成人样了。
——没东西吃,我一直拼命赶路,可也走不多快。
——可惜手边什么都没有,不然就可以给你点吃的了。前方三四英里,住着一个好心的姑娘,她会给你东西吃,而且什么都不会问。
雨被寒风吹送,倾斜着落下,冰冷刺骨。英曼把防潮布裹在身上,快步朝前走去。他看起来就像古昔游方的僧侣,一身黑色的僧帽僧袍,躲开污浊的人世,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浪迹天涯。雨水从他的鼻尖滴落,流到胡须上。
不到一小时,他便行至波茨所说的地方。那是路边一栋用方木料建成的孤零零的小房子,位于一个潮湿阴暗的山沟的入口处,只有一间屋。窗户上糊着油纸,一缕棕色的炊烟从一个用泥巴、树枝垒起来的烟囱里冒出,马上就被风吹散了。山坡上有一个猪栏,一只猪在里面走来走去。墙壁与烟囱之间的角落里,摆着几只盒子形的鸡窝。英曼走到栅门外,向里面喊了一声。
雨中开始夹杂着飞洒的冰霰,他两边的面颊挤缩在空荡荡的嘴里,似乎要贴到一起了。栅栏里侧生着一株山胡椒,红色的果子已经挂上了冰锥。英曼等了片刻,然后又喊了一声。一个女人,应该说是个年轻的姑娘,将门略微推开,探出生着棕色头发的脑袋看了一眼,又马上缩了回去。英曼听到上门闩的声音。害怕是正常的。他想。
他又朝门里叫了几声,这回补充说是波茨叫他来的,想在这里吃口饭。门打开了,姑娘迈步来到前廊上。
——你刚才怎么不说?她说道。
她长得挺清秀,身材娇小,皮肤紧绷,一头棕色的头发,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仍穿着棉布印花裙。英曼摘下挂在门柱上的长铁链,走到门廊前,脱下身上的防潮布,抖一抖搭在门廊边上控水;解下食囊和背包,放到上门廊上雨浇不到的地方,然后站在冰雨中等待。
——快上来吧!她说。
——我吃饭会付钱的。英曼说着走上门廊来到那姑娘身前。
——我是很穷,给不了你太多东西吃,只有一块玉米饼和一点豆子,可也没到为此要收钱的地步。
她转身走进屋子,英曼跟在后面。房间里很黑,只靠炉火照亮。从油纸窗透进一点昏黄的阳光,洒落在擦洗过的木地板上。英曼看得出,房间尽管简陋得像个谷仓,却很干净。没什么家具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碗橱和一张绳床。
除了床上的被子,屋内其他的东西没有一丝装饰的痕迹。墙上没有亲人或耶稣的图像,甚至连从杂图里剪下的插图都没有一张。笤帚上也没扎蝴蝶结。惟有被子做了装饰,拼缝而成的被面上的图案,与任何本地的风格大异其趣,没有七瓣莲、飞鸟、奶油搅拌器的手柄或杨梅叶,而是一些完全虚构的寓言中的动物,或是半想象的黄道十二宫的动物。分红、绿、黄三色,色度较为暗淡,用的可能是从树皮、花瓣或坚果壳中提取的染料。除此之外,木屋中一片棕黄,惟一的例外是一张婴儿的红脸蛋。婴儿紧包在襁褓中,躺在一个用松木棍做成的简陋童床里,树皮都没有剥下。
他环顾着房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肮脏。在这个洁净封闭的空间里,他发觉自己的衣服因连日赶路流汗,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靴子和裤筒上全是泥块,糊在小腿上,每迈一步都留下肮脏的脚印。他想把靴子脱下来,又担心自己的袜子会臭得像块腐肉。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脱过鞋了。木屋很新,仍然散发出新破开的栗木和山胡桃木的淡雅香气。英曼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更加分明,唐突了空气中的芬芳。
那女人把一张椅子搬到火旁,示意英曼坐下。很快,他身上的湿衣服就被烤得冒出淡淡的蒸汽,泥水不停地从裤脚滴落,在木地板上汇成几小汪。他看着自己的脚,注意到炉前有半圈木地板已经被踩踏得颜色发白,有如一条拴住的狗在活动半径内踩出的地面。
装斑豆的壶挂在火边的一根铁棍上,来回摆动,壁炉台上的一只铁烤炉里放着一大块新鲜的玉米饼。那女人递给他一只盘子,盛着一块玉米饼,还有冒尖的一堆斑豆,以及一个剥了皮的洋葱头。接着又把一只装着泉水的木桶放在他脚前,桶里有一把长柄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