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第2/5页)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惊讶,但他也很怕他后面那个头很大的男人,可能也想离开。那个男人长着一对斗鸡眼,我们这里叫“四点一刻”眼。更叫奥班比害怕的是,这个长相吓人的男人还朝他吼过,要他“站有站相”,用脏手粗鲁地推搡他的脑袋。这男人就是只蝙蝠:又丑又可怕。
“我们不能走;伊肯纳和波贾都在。”他一边对我耳语,一边从眼角偷看那个男人。
“在哪儿?”我低声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地把头往后倾斜,直到凑近我的耳朵:“他坐在前面,刚才我看见——”一阵突如其来的喝彩声打断了他。“进球了!”大堂里的观众沸腾了,欢呼声震耳欲聋。那个蝙蝠一样的男人的同伴又是叫嚷又是挥舞双臂,胳膊肘打到了奥班比的头。奥班比大叫一声,但很快就被欢呼声盖过去了,旁人只会以为他也欣喜若狂。他痛得一缩,歪倒在我身上。那个打到他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依旧在那儿嚷嚷。
“咱们回家吧。这地方糟透了。”在说了十几遍“抱歉,奥贝”之后,我建议道。我感觉这个理由不太有说服力,就引用了母亲在我们坚持要出去看足球赛时常说的话:“我们没必要看这场比赛。反正就算赢了,球员们也不会把奖金分给我们。”
这话奏效了。他忍住了眼泪,点头表示接受。我奋力挤到前面,拍了拍夹在两个大男孩中间的波贾的肩膀。
“怎么了?”他急急问道。
“我们要走了。”
“为什么?”
我没说话。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转向电视屏幕。
“没什么。”我说。
“好吧,一会儿见。”他立即把注意力转向电视。
奥班比跟波贾要手电筒,但波贾没听见。
“我们用不着手电筒。”我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挤得东倒西歪。“我们走慢一点儿。上帝会指引我们安全到家的。”
我们离开了旅馆。奥班比用手去摸被那个男人用胳膊肘打到的地方,大概是想感觉一下有没有肿块。天很黑。要不是路上间或有汽车和摩托车经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车的确很少,因为人人似乎都找到了地方观看奥运比赛。
“那个男的就是没教养的动物,连对不起都不会说。”我想哭,但拼命忍住了。奥班比的痛,我似乎能感同身受。最终,我还是哭了出来。
“嘘。”奥班比突然说。
他把我拉到一个木头亭子旁边的角落里。一开始,我什么也没看见。渐渐地,我也分辨出他看到的情形了。疯子阿布鲁就站在我们家院门外的棕榈树下。这太突然了,一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我们在奥米-阿拉河边遭遇他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并未出现,或者离得远远的,他那给人招来灾祸的身影还是逐渐填满了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我听说过有关他的故事,被告诫不许靠近他,也祈祷过让他受天谴,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下意识里,我一直在等他,甚至盼望见到他。现在,他来了,就站在我们家院门外,全神贯注地盯着院子里面,但似乎并不想进去。奥班比和我躲在角落里,看他手舞足蹈,好似在同只有他才看得见的人对话。突然,他转身朝我们走来,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言自语。他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的我们听到他咕哝了一句。我想奥班比也听得很清楚,因为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拽离了那疯子要经过的路线。我喘着粗气看着他走远,湮没在黑暗里。邻居的卡车开过来,头灯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但卡车立刻就过去了,影子消失了。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一看不见他,奥班比就问道。
我摇摇头。
“你没听见?”他呼吸声很重。
我刚要回答,一个男人蹒跚而过,肩膀上骑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在唱儿歌:
雨儿,雨儿,走开
改天再来
小孩要去玩……
等他们走远了,奥班比又问了我一遍。
我摇头表示我没听见,但其实我撒了谎。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我在他经过的时候的确听到他在反复念叨一个词。他打破我们宁静生活的那天开口说的也是这个词:“伊可纳。”
一股可疑的喜悦席卷了尼日利亚,从夜里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就像蝗虫在夜间肆虐,日出时销声匿迹,只留下一地断翅那样。奥班比、波贾和我狂欢到深夜,因为波贾回来后给我们口头回放了一遍比赛。我们都知道了杰伊-杰伊·奥科查怎样像超人营救被绑架的受害者那样运球避开了对手,伊曼纽尔·阿蒙奈克又怎样像金刚战士一样飞脚射门。到了半夜,母亲不得不出手叫停,命令我们上床睡觉。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做了好多好多梦,直到早上被奥班比叫醒。他一边使劲拍我,一边尖叫:“醒醒!快醒醒,本——他们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