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人(第7/10页)

那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离我们见到M.K.O.不到两个月。当时我们都在学校。猛然间,学校外面汽车喇叭响个不停。我们班上的学生大多只有六岁,根本不知道阿库雷乃至整个尼日利亚已经陷入了动荡。我知道很久以前打过仗——父亲常常在讲别的事情时提到这事。他要是用到了“战前”这个短语,接下来的话往往跟打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有时会用“这一切都因为打仗而中断了”来收尾。有时,他训斥我们太懒或者意志不坚定,就会讲起他十岁时的壮举。战争期间,尼日利亚军队入侵他们村子,他们全家都逃进了巨大的奥布迪森林。在那里,他得寻找食物,打猎,照顾和保护他的母亲和妹妹们。只有这种时候,他会真的说些发生在“战争期间”的事。他有时也会用到“战后”这个短语,紧跟其后的句子跟打仗还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学校外面的骚乱和车喇叭声刚传来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就不见了。她一走,教室就空了,同学们跑着哭着找妈妈。我们学校是栋三层楼。学前班在底层,其他年级从低到高分布在二楼和三楼。从我们教室的窗口,我看到外面的汽车乱哄哄的——有的车门敞开,有的正在开走,有的停在那儿。我坐在教室里等父亲像别的父亲那样来接我。但他没来,反倒是波贾出现在教室门口,叫着我的名字。我回应后拿起书包和水杯。

“来,咱们回家。”他说着跳上课桌,朝我走过来。

“哎呀,咱们等爸爸过来吧。”我环顾四周。

“爸爸不会来了。”他说着在嘴唇前面竖起食指,叫我安静。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教室。我们在木头桌椅间穿行,这些桌椅在动乱开始前排得整整齐齐,现在已经乱了套。在一张翻倒的椅子下面,一个男孩的保温饭盒摔破了,里面盛的黄米饭和鱼散落在地板上。外面的世界似乎被锯为两半,我们正摇摇晃晃地走在裂口边缘。我挣脱了波贾的手。我想回教室去等父亲。

“你在干什么呀,傻瓜!”波贾叫道,“暴动了,他们在杀人。咱们快回家吧!”

“我们应该等爸爸。”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跟上他。

“不,我们不能等。”波贾驳斥道,“要是这些人冲进来,他们会认出我们是‘M.K.O.四男孩’‘希望93的孩子’,是敌人。我们面临的危险比别人都大。”

他的话击碎了我的乐观想法,我害怕极了。一群高年级学生挤在校门口想出去,我们没朝那边走,而是跨过倒掉的栅栏,穿过学校外面的一排棕榈树,找到了等在灌木丛后面的伊肯纳和奥班比。然后我们一起跑了起来。

爬藤在我们脚下噼啪作响,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灌木丛尽头是条小路。几分钟后奥班比认出这是伊索罗街。

街上空无一人。我们跑过木材市场。平常我们经过时得捂住耳朵才行,因为锯木机的噪声震耳欲聋。许多快散架的大卡车停在堆得像山那么高的锯木屑前面。它们平时跑森林,运输厚重的木材,可现在它们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从这里开始,宽阔的马路被一列有我三只脚那么宽的长栏杆分成了两半。这条路通向尼日利亚中央银行。伊肯纳建议我们去那儿,因为那里是离我们最近的有武装警卫的地方。而且父亲就在那里上班,我们完全可以找到藏身之地。伊肯纳坚称,要是我们不去那儿,下决心要消灭M.K.O.在老家阿库雷的支持者的军政府武装一定会杀死我们。那天,那条路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逃离大屠杀现场的人们身上掉落的,就像有飞机在阿库雷上空往下丢行李。我们穿过马路,走在一个种了许多树的高墙大院外面。一辆满载乘客的汽车从路上飞驰而过。它刚不见踪影,又有一辆蓝色的奔驰沿着我们的来路驶过来,前座上坐着我的同学莫吉索拉。她朝我挥手,我也朝她挥了挥手,但车子一点儿都没有减速。

“走吧。”等这辆车也不见踪影后,伊肯纳说,“我们不能留在学校;他们认出我们是M.K.O.四男孩,我们就危险了。咱们沿着这条路走吧。”他环视四周,好像听到了我们都没听到的动静。

我看到的暴动的每个令人心惊的细节,闻到的暴动的每种气味,都让我感到死亡是如此真实,我心中充满了恐惧。走到一段弯路上的时候,伊肯纳叫了起来:“不,不,停下。我们不该走大路;这样不安全。”

于是我们又穿过马路,来到一条重要的商业街上。街道两边都是商店,但全都关着门。有家商店的门被砸坏了,满是钉子的破木板挂在门上,摇摇欲坠。走到一家大门紧闭、门口堆着啤酒箱的酒吧和一辆周身贴满了星星牌窖藏啤酒、33啤酒、吉尼斯黑啤酒等品牌海报的卡车之间时,我们停下了脚步。从我们无法立刻分辨出来的方向传来一声约鲁巴语的“救命!”,一名男子从一家店里冲出来,奔向通往我们学校的马路。危险触手可及,我们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