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人(第6/10页)

阳光正烈,树冠投下巨大的阴影。路边的木棚里,有个女人在炉灶上煎鱼。烟气从炉灶两边升起,飘向我们。我们穿过马路,走在一辆停着的卡车和一户人家的阳台之间。我瞥见那家的褐色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他们在打手势。一台立式电风扇缓慢地摇着头。一头母山羊和几只小山羊躲在阳台前面的一张桌子下面,脚下都是黑黑的羊屎豆。

我们来到自家院门前,等着伊肯纳开门。波贾说:“今天做礼拜的时候,我看到阿布鲁想溜进教堂,但因为没穿衣服被拦在门外了。”波贾参加了教堂的男童鼓队。队员们轮流打鼓,那天正好轮到他,他就坐在教堂前面靠近圣坛的地方,因此看得到阿布鲁从教堂后门进来。波贾说这话时,伊肯纳正从口袋里往外掏钥匙。钥匙跟线头和碎布头缠在一起,掏不出来,他只好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口袋里面脏兮兮的,有墨水印子,还有细碎的花生衣。这些东西像灰尘一样纷纷落地。他想把钥匙解开,但没成功,就用力一扯,结果把口袋扯破了。他把钥匙塞进锁孔,转动起来。正在这时,波贾说:“艾克,我知道你相信那个预言,但你知道我们是上帝的孩子——”

“他是位先知。”伊肯纳简短地回答。

他打开门,从锁孔里拔下钥匙。波贾又说:“是的,但他不是上帝派来的先知。”

“你怎么知道?”伊肯纳发作了,他转身面对波贾,“我问你呢,你怎么知道?”

“他不是,艾克,我确定。”

“你有证据吗?嗯,有证据吗?”

波贾不说话。伊肯纳抬头看天,我们也都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原来有一只用塑料纸做的风筝在远处的天空中飘荡。

“但是他说的不可能变成事实。”波贾说,“听着,他提到过一条红河。他说你会在一条红河里游泳。河怎么可能是红的?”他双手一摊,表示不可能,眼睛盯着我们,好像在请求我们肯定他说得没错。奥班比点了点头。“他疯了,艾克。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波贾靠近伊肯纳,把手搭在他肩上。他的勇敢出乎我们的意料。“你得相信我,艾克,你得相信我。”他一边说一边摇伊肯纳的肩膀,似乎要把矗立在哥哥心中的恐惧之山推倒。

伊肯纳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显然被波贾的话感动了。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刻,我们以前那个哥哥似乎就要回来了。我和波贾一样,也想告诉伊肯纳我不可能杀他,但奥班比抢在了我前头。

“他……说得……对。”奥班比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谁都不会杀你。我们不是,艾克,我们不是真正的渔人。他说有个渔人会杀了你,艾克,但我们不是真正的渔人。”

伊肯纳抬头看着奥班比,一脸不知所措。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轮到我了。

“我们杀不了你,艾克,你很强壮,而且个子比我们大。”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还得尽力显得镇静一些。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我居然握着他的手说:“艾克哥哥,你说我们恨你,可这不是真的。我们喜欢你,超过喜欢其他任何人。”

我的喉咙有点儿发热,我尽量保持镇静:“我们喜欢你,甚至超过喜欢爸爸和妈妈。”

我往后退了退,看到波贾在点头。有那么一会儿,伊肯纳看起来很茫然。我们的话似乎产生了影响,因为我们的视线和他的视线相遇了。这是许多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但他的表情难以描述,非常陌生——我当时的记忆里可没有那样的表情。现在,每当想起他,这张脸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做些什么。他好像被精灵拍了下,惊醒过来,转身急匆匆地进了自己房间,从里面大声说:“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打搅我。你们管好自己的事,别烦我。我警告你们,别烦我!”

恐惧摧毁了伊肯纳的快乐、健康和信仰,又把魔手伸向了他和别人的关系。论起和他亲近的程度,没人比得上我们几个。看起来,他内心已经挣扎了很久,现在就想快点儿了断。他开始用各种手段伤害我们,好像等不及预言实现。在我们试图说服他两天后,我们早上醒来,发现伊肯纳撕掉了我们的宝贵财富:一份登有我们照片的一九九三年六月十五日发行的《阿库雷先驱报》。伊肯纳的全身像出现在头版上,标题是“少年英雄带领弟弟们脱离险境”。波贾、奥班比和我的合影被放在伊肯纳照片上方、《阿库雷先驱报》报头下方的一个长方形小框里。这张报纸是无价之宝,是我们的荣誉勋章,比M.K.O.日历的地位还要崇高。有一段时间,伊肯纳为了保住它敢去杀人。那篇报道讲述了他是怎样在一场两败俱伤的政治暴动中护住了我们。那场暴动影响深远,整个儿改变了阿库雷居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