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第5/5页)
他再次环视我们:“我希望我的孩子们是那样的渔人。接下来,你们可愿意背一首圣歌?”
奥班比和我赶紧点头。他瞥了一眼那两个盯着地板的人。
“波贾,你呢?”
“愿意。”波贾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一声。
“艾克?”
“愿意。”伊肯纳过了好久才回答。
“很好。你们大家一起说‘世界——主宰’。”
“世界——主宰。”我们跟着说道。
“令人生畏的。令人——生畏——的。令人生畏的。”
“无可阻挡的。”
“探宝的渔人。”
父亲的笑声低沉而嘶哑。他调整了一下领带,凝视着我们。他声调变高了,举起的拳头扯高了领带。他吼了起来:“我们是渔人!”
“我们是渔人!”我们把嗓门放到最大。我们的情绪这么快、这么轻易就被调动起来了,这让我们自己都感到惊讶。
“钓钩、钓线和沉子在我们身前。”
我们鹦鹉学舌,他听出有人把“身前”说成了“身甜”,就让我们单独发“身前”的音,直到我们都发对了才继续。在纠正我们之前,他感叹说,全怪我们整天讲约鲁巴语,不讲英语——“西方教育”的语言,才会连这个词都不会念。
“我们无可阻挡。”他继续吟诵,我们复述。
“我们令人生畏。”
“我们是世界主宰。”
“我们绝不会失败。”
“好儿子。”他说。我们的声音像泥沙沉淀一样越来越小。“新出炉的渔人们愿意拥抱我吗?”
父亲神奇地化憎恶为激赏,让我们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我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把头埋进他敞开的衣襟里。在我们拥抱他的几秒钟里,他拍拍我们的脑袋,送上亲吻。这个仪式重复了好几遍。之后,他拿起公文包,取出一叠崭新的二十奈拉钞票,上面捆着盖有尼日利亚中央银行印章的纸带,给伊肯纳和波贾各发了四张,给奥班比和我各发了两张。在房间里熟睡的戴维也有一张。恩肯也有。
“我的话不能忘哦。”
我们全都点了头。他迈步离去,但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向伊肯纳。他用双手按住伊肯纳的肩膀:“艾克,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打得最重吗?”
伊肯纳仍旧盯着地板,就像那上面在放电影一样。他含糊地答道:“知道。”
“为什么?”父亲问。
“因为我是大哥,他们的领头人。”
“很好,记住这一点。从今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先看看他们。你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你去哪里,他们也会去哪里。你们总是抱成团,这一点值得表扬。所以,伊肯纳,别把你的弟弟们带歪了。”
“是,爸爸。”伊肯纳回答道。
“带个好头。”
“是,爸爸。”
“做个好榜样。”
伊肯纳犹豫了一小会儿才低声说:“是,爸爸。”
“要记住,掉进贮水池的椰子得好好洗过才能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做错了,我必须纠正你。”
我们的父母总是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解释一下此类有隐含意义的表达,因为我们有时候只顾字面意思。没办法,这是他们从小学的语言,我们的母语伊博语就是这样构造的。虽然伊博语里也有“小心点儿”这样直白的告诫,但他们总爱说“用舌头舔舔你有几颗牙齿”。有一次,父亲用这句话教训了犯了错误的奥班比,结果发现奥班比真的用舌头舔了一遍上颚,腮帮子凹进去,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正因如此,我们的父母在生气的时候会改用英语,因为一生气就顾不得给我们解释了。即使说英语,父亲也爱用大词和成语。伊肯纳告诉我们,他小时候,我还没出生那会儿,父亲曾经语气严肃地让他“拿时间来”4。他乖乖地爬上餐桌,从墙上取下了挂钟。
“我听见了,父亲大人。”
“你已经被纠正过了。”父亲说。
伊肯纳点点头。父亲要他做出承诺。这种情况我从来没见识过。我看得出来,连伊肯纳都吃了一惊。因为父亲一直要求孩子们顺从,从不征求我们的同意或允诺。伊肯纳说了“我承诺”之后,父亲转身走了出去。我们跟在后面,目送他的车子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越开越远,为他的再次离去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