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第2/5页)
这一回,他们先扯了些闲话:父亲的工作;他对“腐败的当局”导致奈拉越来越不值钱的看法。虽然我和我的兄弟们一直很想掌握父亲掌握的那类词汇,但有时候我们也会恨它,有的时候又觉得缺不了它。比如说讨论政治,就没法用伊博语,因为有些词伊博语里找不到——“当局”就是其中之一。中央银行每况愈下。那天他提到最多的是尼日利亚第一任总统纳姆迪·阿齐克韦,他住进了埃努古一家医院,生命垂危。父亲爱他,视他为导师,昵称他为“齐克”。父亲态度激烈。他感叹国内卫生设施落后,咒骂独裁者阿巴查,抱怨伊博人在尼日利亚被边缘化。接着,他开始指责英国人统一尼日利亚的做法造就了一个怪物,直到母亲端来饭食。他吃饭的时候,母亲接过了话题,问他知不知道,幼儿园的老师都爱恩肯?他说:“真的吗?”母亲详细汇报了迄今为止小恩肯在幼儿园的经历。父亲想知道阿库雷的皇帝奥巴怎么样了,母亲于是说起了奥巴跟我们州军政府长官之间的争斗——阿库雷是我们州的首府。她一路唠叨,就在我们谁都想不到的时候,她忽然说:“迪姆,我跟你说件事。”
“我洗耳恭听。”父亲答道。
“迪姆,你的儿子们,伊肯纳、波贾、奥班比和本杰明,干了大坏事,最坏、最不可思议的坏事。”
“他们干了什么?”父亲问话时,银餐具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嘿,好吧,迪姆。你认识伊亚波妈妈吧?优素福的老婆,卖花生的。”
“当然认识。直接说他们干了什么吧,我的朋友。”他叫道。父亲要是被谁惹恼了,就会称那人为“我的朋友”。
“嗯哼,那女人正在卖花生给奥米-阿拉河边天国教的老祭司,一帮男孩从河边沿着小路走过来。她立马就认出了他们,想叫住他们,但他们谁都不睬她。她跟老祭司说她认识这些男孩,结果老祭司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河边钓了很久的鱼,他警告过几次,但他们不听。你知道更悲剧的是什么吗?”母亲拍了一下手,向父亲预告答案即将揭晓,“伊亚波妈妈认出这帮男孩就是你的儿子们:伊肯纳、波贾、奥班比和本杰明。”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父亲的目光从地板徐徐移向天花板,接下来是窗帘,然后是房间里的其他物品,好像在请它们证实他刚刚听到的可鄙的事。我的目光则从门边挂着的波贾的足球服移向柜子,然后是墙上贴着的单张日历。我们管它叫M.K.O日历,因为这上面既有我们四个的照片,还有竞选过尼日利亚总统的M.K.O.阿比奥拉。我瞄到黄色旧地毯上有一只小颚被压扁的死蟑螂,大概是我们在盛怒之下打死的。这让我想起我们曾经大费周章地翻找被父亲藏起来的视频游戏。要是找到了,我们就不会去钓鱼了。那天,母亲带着几个小的出去了,我们趁机把父母的房间翻了个遍,但还是没找到游戏。它不在父亲的柜子里,也不在房间里多得数不清的抽屉里。后来,我们把父亲的旧金属箱搬了下来。听父亲说,这是奶奶在一九六六年他第一次离开祖居的村庄去拉各斯的时候给他买的。伊肯纳觉得游戏应该是藏在那里面。于是,我们把那个重得像棺材一样的铁箱子搬到了伊肯纳和波贾的房间。波贾耐心地试了每一把钥匙,一阵嘎吱声之后,箱盖猛地打开了。之前搬箱子的时候,有一只蟑螂从里面溜了出来,爬上生锈的金属表面,然后飞走了。伊肯纳一打开箱子,这种褐色的昆虫就蜂拥而出。眨眼间,一只蟑螂蹦上了百叶窗,另一只沿着衣橱从上往下爬,还有一只钻进了奥班比的跑鞋。我们发出一阵惊叫。接下来的大概半小时里,蟑螂四处乱窜,我们追上了就往死里踩。后来,我们把箱子搬出去,清扫了房间。忙完之后,奥班比倒在床上。我看见他脚底黏着蟑螂的碎块:一截蟑螂屁股、一个眼睛凸出的被踩扁的蟑螂头,还有翅膀碎片。他的脚指头中间也有。那黄色的糊糊应该是从蟑螂胸腔里挤出来的。他的左脚下面倒着一只完整的蟑螂,身体被压得像纸一样薄,翅膀并拢。
我那硬币般转个不停的脑子在父亲异常平静地开口说话时停止了转动。父亲说:“好吧,阿达库,你坐在那里告诉我,她千真万确看到我的儿子们——伊肯纳、波贾、奥班比、本杰明——在那条河边出没,那条政府下了宵禁令的危险大河,甚至有大人在那儿失踪过的那条河?”
“没错,迪姆,她看到了你的儿子们。”母亲用英语回答,因为父亲突然说起了英语,还把“失踪”一词的最后一个音节拔高,以示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