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钱(第12/13页)

亲爱的彼得:

很久没见你,你最近去哪里了?

请记住:“要事第一。”你能告诉我,我能帮你吗?

“抓住机会!所有的生命都是机会。走得最远的人往往是最敢去做的人。”

“虽然语言不是彻底的联系,表达爱情不是误解。”

“最好的关系,是那些我们用自己的诚实与理解来创造的。”

因为不容易,我们应当加倍珍惜。

“奇迹会发生的,但一个人必须努力工作。”

“勇气与力量会给你帮助。”

“一个好的妻子,还有健康,是男人最大的财富。”“幸福嫁给了你最好的朋友。”

“想多点,变得明智些。”“你自己是美好的!”

我能提个要求么?我肯定你能做点事儿的。我抱歉打扰你,我真的感激你的善意帮助。请到我的家里来吃饭,一起过春节,可以吗?祝你好运!

真诚的

欧晓梅

又及。这是我的健康证书。[10]

健康证书上注明,她有1米7高,67公斤重。她的心脏,胸肺都没什么问题。她的牙齿,鼻子,耳朵也是好的。她上面的年龄是三十岁,那不真实;证书乃是原件的影印本,显然这个细节被改动了,而其他的一切看上去是准确的。

在健康证的右上角,有欧小姐的一张相片。相片上的人至少年轻了二十岁。这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上面那个年轻得多的欧小姐戴着厚框眼镜,整齐的卷发。她在相片中笑着,一个漂亮年轻的女人,面对镜头充满自信。

那几张一百元面值的钞票被整齐折好。那比欧小姐半个月的收入还多。即便在美国这也是个不错的数目,六十块美元现金,而在涪陵,五百元你可以吃两个月。如果你把那个数目乘以二十的话,可以给自己买第二个孩子。[11]

我对欧小姐感到害怕,很少跟她直接打交道。在头一年里,我发现,直截了当反倒是鼓励了她;一次我态度坚决地要求她别在夜里来我的寓所,而她变得很兴奋,下一周的每个晚上都来现身。我所有的关于欧小姐的故事,若是脱离了上下文来讲述,仿佛很搞笑,但它发生的时候,我只是很烦,被弄得悒悒寡欢,因为她看上去那么绝望,那么不快乐。[12]

我带了钱去找费晓云,她在同一家百货店的另一个部门上班。费晓芸可能是城里我认识的小姐中最漂亮的,她也是最亲切温和的;她是最先跟亚当与我说话的人,在我们的中文还很糟糕的时候。进城时,我经常停下来跟她聊天,而我知道她大概了解欧小姐的问题。我把钱给她,解释了情况。

“你知道很快就到春节了,”费晓云说。“那个时候有很多的传统,其中一个就是给别人钱。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她只是想表现她的善意。”

多年前,费晓云曾经在大学里读书,因为这个,她的普通话听起来很舒服。我听着她清晰的音调,摇摇头。

“在春节人们会给小孩钱,”我说。“我了解这个传统。但我不是小孩,而你也不会把那么多钱给一个成人。如果我给你那么多钱,只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那恰当吗?”

“不,那不恰当。”

“这个钱的情况也是一样。我觉得很奇怪,很尴尬。”

“是的,”她说,叹了口气。“有一点奇怪。”

那就是我最喜欢费晓云的地方——她不会因为我是外国人,就觉得可以向我说谎。她很同情欧小姐,想要维护她,然而同时她也了解我的难处。她看了看信封里的钱,表情有点难过。

“请你帮我把钱还给欧小姐,好吗?”我问。

“好的,我肯定会的。”

“你可以对她说,我很抱歉,不能接受它。但请不要鼓励她——我不想她再来麻烦我了。我不想没礼貌,但我不希望她再给我打电话,或者来我的家了。”

“我理解。我会跟她说的。”但我能看出,费晓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欧小姐是那种已经滑过了界限的人,你对那种人没什么办法。我猜想,当我要永远离开涪陵的时候,肯定会跟她有点小麻烦,后来也的确那么发生了。但站在百货店里时,我不怎么担心未来的事。在涪陵,我总是一次处理一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钱还回去。

我谢过了费晓云,希望她春节快乐。她笑了笑,把信封放入了桌子,几个星期后,她跟我说已经把信还了。我把欧小姐的健康证放在一个文件夹里,把它忘在那儿。但有时我发现自己在想着那张老照片,我纳闷,为什么那个年轻女人没有结婚,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她变成今天的样子。为了某些理由,我一直没有扔掉那张照片。


[1] 译注:这个收入数字也许不准确,偏低。

[2] 译注:的士司机的地位改变,在过去十来年可谓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