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天(第8/14页)

安吉拉飞去了她的项目工程处,一个星期后,我完成了课程,乘火车去了新疆。这趟沿着丝绸之路的行程,有四十八个小时,穿过甘肃和新疆的沙漠,而我总是喜欢长途火车的旅行,以及广阔的风景。

我乘的乃是硬卧,在中国的火车上,我最喜欢这个档次。硬座乃是噩梦,拥挤的农民和民工;软卧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干部与吃得太多的生意人,以及外国游客。硬卧车并不是不舒服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床位——但票价又不会太贵,能让自我认同为老百姓的乘客也坐得起。跟老百姓们聊天总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在火车上,他们轻声交谈,喝茶,吃着方便面。

在头一天,一个来自河北省的年轻人过来坐到我对面,看着甘肃的山丘掠过窗外。他二十五岁,在新疆工作了两年,而且他不喜欢那地方。新疆太走极端了,他说——在夏天太热,在冬天太冷。他刚刚结束了四个月的休假,而坐一趟四十八个小时的火车旅程回去并不愉快,想到在其结束时要在新疆这种地方继续工作。他的工作内容有替石油公司做安全管理。

“每年都有两三个工人死掉,”他说。“尤其是在沙漠的公路上。新疆的交通很糟糕,所以每年都有工人死。我们没什么办法。”

我告诉他我的妹妹在吐鲁番附近寻找油田。他耸耸肩膀,好像说:她可以那么做。在窗外,是一片尘土堆积的低矮山丘,大地越来越干,车往西行。

他很聪颖,跟他的谈话不是我在中国时常能碰见的。他的眼中有一种锐度——他的目光有所掩盖,然而我能看出他对周遭一切都有仔细的观察。他看到我在写笔记,但和大多数人不同,他并不问我在写什么,也许他已经猜到。通常我会告诉人们那是我的日记,或者只是说,“我在写我的外语。”那就足够满足几乎所有人了——如果你懂一种外语,很显然你就会花很多时间写它。没人意识到我其实在写他们,以及所有我周遭的事物。但这个来自河北的男人看着我的笔在纸上划动,我察觉到他知道我在描绘他。但他还是很自如地说着话;我们略微谈了些政治,以及共产党,然后我问他是不是党员。

“不,”他说。“我不想入党。”

“为什么?”

“太多麻烦了。我的朋友——以及多数的年轻人——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我们对那个不感兴趣。这和你们美国不同。我们中国只有一个党。”

两国的这个差异让他很感兴趣。“所有的中国人都喜欢美国,”他说,过了一阵后。“但很多美国人觉得我们这里有些人权问题。事实上,老百姓不关心这个。老百姓关心的是吃穿。看看那里。”

他指向窗外——一个破落的村庄,铁轨边的垃圾,一头瘦骨嶙峋的驴子,被一个蓝衣的农民牵着。老百姓。

“你想那样的人会担心民主么?”他说。“他们需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水准,然后他们才会开始考虑别的。那就是中美之间的问题了——无法做简单的比较。”

我们的话题从政治滑开了;他谈到了婚姻,以及他将如何在三年后找到个老婆。在我认识的年轻中国人中,常有这样的计划表;他们对爱情,跟对政治,以及所有事情一样,都是那么务实。这年轻男人解释了他的理由——在三年后,他将二十八岁了,那既不太老也不太年轻,而到那时,他将有足够的钱来结婚。结婚要花很多的钱,他说,而且你也不会想在新疆那样的地方结婚。在三年后,他希望可以住在河北,也许在青岛,一个东海岸的城市,前德国殖民地。他谈论青岛的语气中带着爱意,说到它那美丽的红色屋顶,清洁的街道,友善的人群,祥和安静的海;而我们的火车稳健地摇晃着进入了沙漠地带。

这是一个长而空白的日子——在窗外无物可看,在火车上无事可做。我坐着跟人聊了几个钟头,然后爬上了我的床位。我们经过了兰州,甘肃的省会,在那里烟雾笼罩着阴沉不洁的黄河,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时,一切都变了——我们在一片明亮的风景中,有绿色的草场,黄色的油菜,以及山丘形状的山岭,一直卷向地平线。

一个肥料销售员出现了,开始向我问关于钱的问题。美国一辆新车多少钱?一部旧车呢?牌照费多少?税呢?保险?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的回答——其实都是我的猜测,所有的猜测——而我则高兴火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写东西。但他们在这片荒地上种些什么需要肥料的东西呢?

“大麦和玉米,”他说。“当然,那里也有葡萄,以及其他水果,在乌鲁木齐附近有谷物种植。但我们生产的肥料是运往内地的。”他回到了关于钱的问题:美国一栋房子要多少钱?失业金呢?政府给你们什么样的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