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G 没有裂缝的骨头(第6/7页)

我是个自由撰稿人,那时候感到有点心力交瘁。我靠给《时代》杂志写书评支付房租,《时代》付给我的稿费很不错,不过我意识到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应该只干这些。我想让自己尝试一些别人没有干过的新领域。我想成为一个书写中国的自由作家,于是我觉得该去学中文,所以我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然后我被博士研究项目困住了。读博第三年,我的思考回到了19世纪。我想做些关于抽鸦片烟的研究:中国南方社会中有什么因素,导致中国人沉迷上了这种来自英国的恶习?后来我忽然想通了,我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实际上是在遥远的古代。我想要研究儒家盛行时的经典著作,于是我把研究领域又往前推了1000年。这是个新领域。有那么多的研究工作等着人们去做。那是1962年,我30岁;这时开始做研究岁数是有点大了。不过这是个很新的研究领域,你不用担心什么结构主义或者新批评主义——真是感谢上帝。”

“我去了台湾两年,1965年到1967年。在回美国之前,我在日本呆了6个星期,有一天我走进了东京的一家书店。书架上有这么一本书,一本关于甲骨文拓印的书。第一页上面是符号,看起来像举高的两只手:

“举起手的两个男人。下面有70到80行刻文,全都是关于调动劳动力的。国王正在做一系列的占卜:他应该增加人数吗?增加人数,3000;增加人数,5000。攻击这儿;攻击那儿。这是一本具有创新意义的书。书名叫做Inkyo Bokoji Sorui,作者是Shima Kunio。我写的第一本书就是献给他的。他用了十年写这本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一次偶然的发现,一本寻获的书;然后是35年时间研读那些甲骨。凯特利发表了两本关于商朝的书,他的作品也给他带来了荣誉。1986年,他获得了麦克阿瑟基金奖。回溯过往,他的职业生涯十分合理。

当然,故事总是在结尾的时候更容易讲。中国古代历史也是一样:次序,规律,系统。凯特利强调,任何事情都有另外的一面,可能我们只是没有看到那些“肮脏”的细节,那些日常生活的杂乱和缺点。

“没有出现肮脏细节的原因,我认为部分的原因,和我们所发现的文物有关联,那些文物本质上是精英阶层的。”凯特利说。“在中国的作品中,一直到宋代才出现了‘肮脏’的细节描写。但我会说,这种低俗的文学其实自古就存在,只是没有被精英阶层所记录下来。精英们想要构建一个更为井井有条的世界观,在这样的观念中,美德受到嘉奖,祖先令人尊敬。这是一幅高度理想化的世界图景,而不是一副世界的实际图景。”

在和凯特利的另一次对话中,他告诉我,他仍然想要写小说。“我很想写一本关于商朝的小说。”他说。“但我有的只是这些结构化的指南,这些甲骨文和出土文物。我必须自己去编造那些‘肮脏’的部分。我想说的是,我们有整体的构造和框架;有书写的文字。但我们缺乏那些情感上的冲击力。我们必须自行想象。”

凯特利在伯克利山庄的家里存放了两块牛的肩胛骨。其中一块骨头不到两英尺长,却有着三千多年的历史。骨头表面刻了十个字:

归海烧裂占卜:王十日无灾。

一个叫彼得·布伯的人把这块甲骨给了凯特利·布伯是从俄罗斯流亡来美的,他也在伯克利任教。在中国,这些文物仍然可以自由买卖的年代里,布伯从一个古董商手里买了这块甲骨。无疑,这成了伯克利山庄上最古老的文物之一。凯特利用棉布包着这块甲骨,把它存放在一个胶卷筒里。他打算以后把这块甲骨捐赠给大学。

他的第二块骨头大约源自1978年。那时候,凯特利是剑桥大学的一个研究人员,他打算以商朝的方式烧裂一块骨头。据他所说,现代学者还没有谁成功进行过这个实验的。他去了一家卖肉的店,买了一个东西,如今人们大概只知道这东西叫T骨牛排。

“一个材料科学系的教授说,这个实验很容易做。“凯特利说。“他叫我把骨头带过去,然后我们煮了它。两个小时后,房间里臭气熏天。这次比赛的得分:商朝1分,现代科学0分。”

今天,这个数字仍然保持着。学者破译了那么多的商朝“音乐”,包括皇族家庭、战争的模式、还有对天气的恐惧;但他们仍然不知道其中最简单的问题:怎么用传统的办法烧裂一块甲骨。

“高岛(Ken Takashima)和一些研究生也试过,”凯特利说道,他提及的高岛是任教于温哥华大学的一个学者。“他们想用烙铁重现商朝的烧裂占卜,但没有成功。其中一个问题是,如果你把烧热的火钳放到骨头上,骨头却会那些热量都吸收了。可能商朝的人是直接把骨头扔到炉子里加热。我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