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G 没有裂缝的骨头(第5/7页)
再倒回去,史前。我问凯特利,为何中国和西方发展出如此不同的世界观,他谈到了景观。在古代中国的中部平原,气候比地中海和近东地区要更为规律。中国的两大河系——黄河和长江都是从西往东流。两条河流分别固定的模块,在纬度上没什么变化;这意味着上游和下游的作物模式也是相似的。这里没有什么需要贸易的动机,中国古代文明天然就是农业文明。较少迁徙的人们改变想法和技术的可能性会更低。
“从本质上来说,我是地理决定论者。”他说。“我相信中国古代气候的非常优越,这刺激了我们在中国文明中所看到的那种乐观因子。是有一个关于洪水的传说,不过祖先禹成功处理了它。又一次,我们看到了一个能干的祖先,他解决了问题。而且,在古代中国没有什么邪恶的行为。没有原罪意识的存在。没有人对自然神学感兴趣,没有人想要解释邪恶在世间的存在。”
“你看看地中海、中东和苏美尔,这些地方有沙暴、有各种灾害——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读读《吉尔伽美什》;那就是一个典型。那人要死了,他对此感到愤怒。他想要一个对死亡的解释。中国完全没有这种东西。你死了,你成了一个祖先。你的人际关系还是一样的:你曾经是一个国王,你就永远是一个国王;你曾经是一个农奴,你就永远是一个农奴。我认为有祖先崇拜的文明注定是保守的文明。你不会被任何新鲜的事物所吸引,因为新事物对祖先来说是一个挑战。在这样的文明里,容不得怀疑论者的存在。”
我问凯特利,为什么这种乐观的观念和我们所认识的现代中国如此不同,这19世纪和20世纪的中国有的是饥荒、洪水、自然灾难和战争。如今,则是超过1亿人口的大迁徙。
“这属于一种高度平衡制约。”他说道。“高度平衡制约”这个短语出自历史学家马可。艾文的经典著作:《中国过去的模式》。艾文研究了中国文明的延续性、其早期的成功和后期的衰落,注意到一个重要的因素:中国的地域是较为与世隔绝的。中国四周被沙漠、群山和海洋包围,相对来说外来威胁较少,不过这也限制了其与外来新鲜事物的接触。同时,政治上的稳定性与早期较为先进的农业技术相结合,让人口增长到了一个危险的水平。
“中国过去的几百年一直在榨取其自然资源。”凯特利说。“他们太成功了,以至于把事物推到了临界点。在我看来,那片土地已经被耗尽了。”
想象的世界如同地理一般,成了一种制约。一代又一代的祖先,一个又一个的朝代:一部人口过于稠密的历史,世间的无限循环往复。中国人倾向于回溯过往;而西方人——尤其是生活在像文艺复兴这样的时期里的西方人,思考更多的是未来。在西方人看来,甚至远古的事情也是为现代的进步所服务的。启蒙运动时期,政治体系产生了变化,那时候欧洲人颂扬的是古希腊的民主。1800年代后期,现代的奥林匹克运动则反映了帝制的价值观,也就是要求精英既要受过良好教育,也要有很好的身体素质。
然而,中国人的历史观却限制了这种重新定义历史的现象。20世纪初,一些知识分子试图探索中国自己的过去,但不可避免的,更多的中国人转向了西方的观念和价值观。这一路可磕磕绊绊、痛苦不堪;仍然无法避免的,他们陷入了一些最糟糕的西方观念中(例如马克思主义)。今天,中国人仍继续为如何把西方传统融入自己的文化中而挣扎。凯特利认为,1993年中国人在争取2000年奥运会主办权失败时表现得如此灰心失望,试图融入西方传统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在《干净的双手和发亮的盔甲》一文中,凯特利写道:
无论是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时期或者是之后的学生异见分子呼唤民主的时期,西方都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中国的希腊和罗马。
最近在北京举办的亚运会,如同中国人希望能争得主办权的奥运会一样……可以看成是一种传承,传承的是阿喀琉斯为帕特罗克洛斯的葬礼所举办的运动会……这就是其中一些例证, 证明中国试图在自己的现代文明中加入部分的西方经典,这些西方经典现在已经成了世界性的遗产。
像陈梦家一样,大卫·N·凯特利是由于偶然的机缘才成为研究甲骨文的学者的。年轻的时候,他的志向是做一个作家:
“那时我签了个合同,写一本关于股票市场的书。最后我放弃了,当时还特别开心。我写了一本小说,幸好它没有出版。不过我钻研了一下小说杂志上的所有短篇故事,找到了其中的写作敲门,就坐下来写了个短篇,寄给了《星期六晚邮报》。小说果然发表了,他们寄了一张1000美元的支票给我,我觉得我可以每周都这么做。但那个杂志社还没发表我的小说,就倒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