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乳齿象的臼齿(第8/10页)

动物可以适时地改变自己的身体类型,这种想法在居维叶看来是荒唐的。他曾经对这种理论冷嘲热讽道:“鸭子因为潜水就变成了狗鱼;狗鱼碰巧上了陆地就变成了鸭子;母鸡在水边寻找食物,尽力不让自己的大腿打湿,它们做得太棒了,大大延长了双腿,就变成了鹭或鹳。”[32]他还发现,木乃伊能够成为反击“物种转变论”的决定性证据——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拿破仑入侵埃及以后,法国人同往常一样抢走了他们感兴趣的一切。在成箱运回巴黎的战利品中,有一只猫的木乃伊。[33]居维叶对其进行了研究,寻找转变的迹象。但他什么也没找到。从解剖学角度来讲,古埃及的猫与巴黎街巷里的猫没有区别。这就证明了物种是固定不变的。拉马克则反驳说,从古埃及的这只猫被做成木乃伊至今的这几千年,相对于悠长的时间来说只能代表“一个极小的时段”。[34]

对此,居维叶轻蔑地回应道:“我知道有些博物学家过于依赖用一支笔所积累起来的上百万年历史。”[35]拉马克死后,作为同事,居维叶被要求写一篇纪念拉马克的悼文。居维叶写了,但不是为了歌颂,而是为了埋葬。在居维叶的笔下,拉马克是一个幻想家。就像“我们古老浪漫故事中的魔法宫殿一样”,他的理论构建在“想象的地基”之上,因此,虽然这理论或许能“取悦诗人的想象力”,却“一刻也经受不住解剖学家的检验,哪怕他只是曾经解剖过一只手、一个内脏,抑或只是一根羽毛”。[36]

摒弃了“物种转变论”之后,居维叶却要面对断层的空洞。对于新的生物是如何出现的,他没有任何解释。他也同样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同时期的世界会被不同类型的动物所占据。不过,这些似乎并不会让他感到困扰。毕竟,他的兴趣不在于物种的起源,而是物种的终结。

在居维叶最早提出他的理论时,他曾经暗示自己知道灭绝背后的驱动力所在,即便他并不清楚其具体机制。在他的演讲“象的物种——现存物种与化石物种”中,他提出乳齿象、猛犸以及大地懒灭亡的原因都是“某种巨大的灾变”。至于具体是哪种类型的灾变,居维叶不太愿意做出推测:“我们不应该将自己置身于这些问题所引发的无穷无尽的猜测中去。”——不过,当时的他似乎相信一次灾难就足够了。

后来,随着他的灭绝物种名单不断加长,他的立场也改变了。居维叶认定曾经有过多次大灾变。“地球上的生命常常受到可怕事件的干扰,”他写道,“不计其数的生物成为这些灾难的受害者。”[37]

就像他对于“物种转变论”的态度一样,居维叶对于大灾变的信念与他对解剖学的笃信是一致的,实际上前者也正是后者的引申。既然动物都是有功能的单位并与其生活环境高度适应,如果只是发生一些平淡无奇的事情,它们没有理由会灭绝。即便是当今世界上已知最具破坏力的事件,比如火山爆发或森林大火,也不足以解释物种的灭绝。遇到这类事情,动物只须前往别的地区就能存活下来。[38]因此,造成灭绝的改变必然要发生在更高的量级上,以至于动物们无法应对。他自己或任何其他博物学家都不曾观察到的这种极致事件,恰恰是大自然反复无常的又一表现:在远古,大自然的运作方式曾经很不同,远比现在的情况更强烈、更狂野。

“大自然的运作进程已经中断了,”居维叶写道,“大自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她今天所使用的这些手段,都不足以实现她过去所完成的事情。”居维叶花了几年的时间来研究巴黎周围的岩石构成,他和一位朋友一起完成了巴黎盆地的第一份地层学地图——在这项研究中,他也看到了大灾变的证据。岩石显示,这一地区在不同的时间点曾被淹没。居维叶发现,从一种环境到另一种环境的转变——比如从海洋到陆地,或是从海洋到淡水——“一点也不慢”,反而是由突然出现在“地球表面的巨大变革”所导致的。这些变革之中最近的一次,一定就发生在不太久远的过去,因为其所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显而易见。居维叶相信,这次事件就发生在有历史记载之前。他注意到,包括《圣经·旧约》在内的许多古代神话和文献都曾提及,在现有世界秩序之前,曾经发生过某种灾难——通常是一场大洪水。

周期性的大灾变导致了全球性的破坏——居维叶这一想法事实上与他最初的那些发现一样具有影响力。他关于这一问题的主要论文于1812年以法文发表,立即就被转译为英文,并传到了美国。当时还出现了德文、瑞典文、意大利文、俄文以及捷克文的译本。但是,很多内容在翻译的过程中遗失了,或者至少是误读了。居维叶本来的论文明确地表明与宗教无关。他引用《圣经》时只是作为(并不完全可信的)众多古代文献之一,其中还包括印度的《吠陀》和中国的《尚书》。这种将不同宗教并列讨论的行为对于英国教会的牧师们而言是不可接受的。而在牛津大学这类机构中,牧师们都是教务人员的一部分。当居维叶的论文被翻译成英文时,它被巴克兰等人解释为挪亚洪水的一个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