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挽回的失去(第2/8页)

整个行动差不多就是按照鲍里斯安排的那样进行的。被我们锁定的那个德国军官从街道旁的楼梯走下来。他正准备去公共小便池(vespasienne)上厕所。Vespasienne是用来称呼城里那种绿色的小便池的。因为外形的关系,我们一般都叫它“茶杯”。由于这种小便池是由一位叫韦斯巴芗韦斯巴芗(9—79),古罗马帝国皇帝,英语名为Vespasian。的罗马皇帝发明的,于是就有了这个名字。你看,要是不在1941年6月因为自己犹太人的身份被赶出考场的话,我应该可以顺利通过高中会考的。

鲍里斯示意我可以采取行动了。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地点:街边的一处小角落,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德国军官一点也没对我产生怀疑,我只不过是一个刚巧也想上厕所的人而已。比起他那身漂亮的绿制服,我的打扮只能用衣衫褴褛来形容。小便池分为两个隔间,我站在他旁边撒尿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我会用光所有子弹(当然,按照鲍里斯的指示,我要留一颗在枪里)将身旁的这个德国人杀死。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保险卡槽,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加入的是高尚的抵抗组织,怎么可以在这么不光彩的地方,趁别人正在方便的时候干掉对方呢?

没办法去问鲍里斯,因为他正推着两辆自行车在楼梯上面等我呢。此刻,我必须自己想清楚,自己做决定。

我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枪,我不能接受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打倒第一个敌人。在别人撒尿的时候下手,这算什么英雄。我知道,如果我把这种想法告诉鲍里斯,他一定会回答说,眼前的敌人是凶残的,当他们的军队向儿童扫射时,当他们在死亡集中营里恣意妄为时,何曾有过半点犹豫和怜悯。事实的确如此。但在我的想象中,即使自己成不了皇家空军的飞行员,至少也要用同样高尚的方式采取行动。我要等这个军官离开小便池后再动手。他在转身时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则跟着他走上楼梯。小便池位于一处死角,回去的路只有一条。

这么久还没听到枪声,鲍里斯一定在想我到底怎么了。军官不停地往前走着,从背后向他开枪也不是我愿意干的事。要让他回过头来,只能叫住他。但我会的德语单词少得可怜,只有两个词:“是的”和“不是”此处原文为德语。。也没其他办法了,再拖下去,他就要回到大街上去,任务就泡汤了。我得让自己等到最后一刻才开枪的行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蠢。于是我鼓起勇气,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是的。”此处原文为德语。那个军官听到了我的话,立刻转过身来。我抓住机会向他的胸膛——也就是他的正面——连开了五枪。接下来的事情,我都按照鲍里斯交代的去做了。我把枪插进皮带里,以自己都算不清楚的速度朝楼梯上方冲去。

我飞快地骑上自行车,但枪掉到了地上。就在我打算下地捡枪时,只听见鲍里斯冲我大喊:“快跑!别管它!”人群已经开始向开枪的地方拥来,我赶紧踩上自行车,疾驰而去。

在逃跑的路上,我一边骑一边想着自己丢掉的枪。兵团的武器是很有限的。我们和抗德游击队不同,他们可以获得伦敦空投的武器。我觉得其实这样很不公平。那些抗德游击队的人并没有做什么大事,他们只是把收到的武器藏起来,等到以后盟军登陆时再用。可登陆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对我们来说,获得武器的唯一办法就是从敌人那里夺取,有时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可是我呢,我不但没有把那个德国军官的枪拿过来,还丢掉了自己的。一路上我都在为这件事情自责,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已经按照鲍里斯的要求完成了任务:德国军官已经被干掉了。

回到住处后不久,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克劳德躺在垫子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听音乐。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气。

为安全起见,鲍里斯先走到窗边,轻轻地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街上很安静。我开了门,罗伯特走了进来。他的真名叫罗朗兹,我们一般都叫他罗伯特,有时也管他叫“长命鬼”。这个外号一点贬义都没有,只是因为在他身上汇集了太多可以令他长命的优点。首先,他的命中率非常高,在兵团里他的差错率几乎为零,没人会愿意被他瞄准的。因为武器短缺,我们在每次完成任务后都要把枪上交给兵团统一管理,但詹却允许罗伯特长期持枪。兵团里还有一件看上去挺奇怪的事,那就是每人都有一周的行动计划,上面会明确写出在某某隧道炸毁吊车、在某处烧掉军用卡车、在哪里制造火车脱轨、突袭某个敌军驻地等等,长长的一堆计划。而且在未来的几个月里,詹对行动的安排越来越密集,我们几乎没有一天不绷紧神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