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第3/13页)

清教主义者不停地“嘘——嘘”,从而造就了性痴呆儿;而另一方面又有任谁都奈何不了的摩登放纵青年和趣味高雅之徒,“嘘——嘘”之声对他们毫无作用,只顾我行我素。这些先进青年不再惧怕肉体和否定肉体的存在。相反,他们走向了另一极端,把肉体当玩物耍弄。这玩物虽有点讨厌,但只要你还不觉得腻烦,还是可以借此取乐的。这些年轻人压根儿不拿性当一回事,只把它当鸡尾酒品尝,还要借此话题嘲弄老一辈人。他们可谓先进而优越,才看不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之类的书呢。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书是太简单、太一般化了。对那书中的不正经词句他们不屑一顾,书中的爱情态度在他们看来也太陈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把爱当一杯鸡尾酒喝了算了!他们说这本书表现的是一个幼稚男孩的心态。不过,或许一个对性仍旧有一点自然敬畏的幼稚男孩儿的心态比那些把爱当酒喝的青年的心要干净得多。那些青年对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把生活当玩物戏弄,性更是一件最好的玩具。可他们却在游戏人生中失去了自己的心灵。真是一帮希利伽巴拉!224

所以,对那些可能在摩登时代变得淫荡的老清教徒们,对那些言称“我可以为所欲为”的聪明放纵青年,还有对那些心地肮脏、寻缝即下蛆的缺调少教的下等人来说,这本书不是为他们写的。但对这些人我还是要说:你们要变态就变态吧——你们尽可以清教下去,尽可以放浪形骸下去,尽可以心地肮脏下去。可我依旧坚持我书中的观点:若想要生活变得可以令人忍受,就得让灵与肉和谐,就得让灵与肉自然平衡、相互自然地尊重才行。

如今很明显,没有平衡也没有和谐。往好里说,肉体顶多是头脑的工具;往坏里说,是玩具罢了。商人要保持身体“健康”,其实是为他的生意而让自己的身体处在良好状态;而普通的小青年们花大量时间来健身,不过是出于常规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沉醉,水仙之恋而已225。头脑储存了一整套的想法和“感受”,肉体只用来照其动作,正如一条训练有素的狗,让它要糖它就要,无论它想不想;让它握谁的手它就亲亲热热地摸那手一下。如今男女们的肉体正是训练有素的狗,在这方面,那些个自由解放的年轻人首当其冲!他们的肉体就是驯服的狗。因为这批狗在受训所干的事是老式狗们从未做过的,因此他们自称是自由的,充满了真的生命,是真货。

可他们深知这是假的,正如同商人知道他在某些方面他全错了。男人和女人并非狗,可他们看上去像狗,行为也像狗,心中很懊恼,极为痛苦不满的狗。那自然冲动的肉体要么死了要么瘫了,它只像耍杂耍的狗一样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表演完了就瘫倒。

可肉体自己的生命是怎样的呢?肉体的生命是感觉与情绪的生命。肉体感到的是真正的饥,真正的渴,在雪中和阳光中真正的欢乐,闻到玫瑰香或看到丁香时它会感到真正的快乐。它的怒,它的悲,它的爱,它的温柔,它的温情、激情、仇恨和哀伤都是真的。所有的感觉是属于肉体的,头脑只能认知这些感觉。我们听到一条令人悲伤的消息时,首先是精神上激动一阵子。但只是在几小时后,或许在睡眠中,这种悲伤的意识才传达到肉体的中心,产生真正的忧伤,感到心如刀绞。

这两种感觉真叫不同——精神上的感觉和真正的感觉。如今的人们,不少是生生死死一辈子却从未有过真的感觉,尽管他们有过“丰富的情感生活”,但很明显,他们表现出的是强烈的精神上的感觉,冒牌货罢了。有一种魔术叫“隐术”图像,它表现的是一个人站在一个平面镜子面前,镜子反射出他从腰到头的图像,从而你看到的是从头到腰的形象,而向下看则是从腰到头的形象。不管它在魔术中意味着什么,它象征着我们的今天——我们是这样的动物,没有活生生的情绪,如果有也只是从头脑中反射出来的。我们的教育从一开始就教我们学会情绪的范围,感觉什么,不感觉什么,如何感觉我们允许自己去感觉的感觉,其余的一概不存在。对一本新书庸俗的批评就是:没人有那种感受。这就是说明人们是只允许自己去感受某些已经完结的感觉,上个世纪就是这样的。这种做法最终扼杀了任何感受的能力,在情感的高层次上,你感受全无。这种情况终于在本世纪发生了。高层次的情感全死了,我们不得不赝造一些。

所谓高层次的情感指的是爱的各种表现,从纯欲望到温柔的爱,爱伙伴,爱上帝,我们指的是爱,欢乐,欣喜,希望,真正的气愤,激情的正义感与非正义感,真理与谎言,荣誉与耻辱及对事物的真正信仰——信仰是一种受精神默许的深厚的情感。在今日,这些东西多多少少地死了,我们用喧嚣、矫情的赝品来代替所有这些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