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第5/6页)

这种混淆(交融),全体,同一种身份,自我偏执狂全来自旧的爱之观。这等于是把爱的观念变为合乎逻辑的肉体行为。这真像福楼拜和麻风病患者192。把不合格的博爱当作一种拯救灵魂的手段,这种做法还很有效呢。

现在惠特曼想让他的灵魂自救,他自己是不会救自己的灵魂的。所以他才不需要基督教的教义去拯救灵魂呢。他要的是超越基督教的善和爱,从而让灵魂最后获得自由。爱之路绝不是宽敞大道。它是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灵魂在这条路上受着挤迫。

惠特曼要把他的灵魂带到大道上。可是他失败了,他没能够摆脱“救世”的旧套子。他把自己的灵魂逼到悬崖边上,然后又盯着下面的死亡。他就在崖畔安营扎寨,他已失去了力气。他把同情当作爱与善的伸延,可这下却几乎把他拖向疯狂与灵魂的死亡。就是这一点赋予了他一种做作,不健康的阴魂之气。

他的启示的确是在与诗人汉利193唱反调。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惠特曼启示的基调是《宽阔的大路》。让灵魂解脱,复归其自身,把他的命运交给大道。这才是人之最美好的教义。

可是呀,他并没有很好地这样去做。他不能彻底地摆脱那旧的令人发疯的做作的爱之枷锁。他不能彻底摆脱“善”的陋习——爱和善现如今已堕落为一种陋习。

惠特曼讲同情。如果他真的照此办事就好了!因为同情意味着“与人分享感受”而非“怜悯”。可他却一直怀着激情怜悯黑人奴隶、妓女或梅毒病患者——这意味着某种交融。瓦特·惠特曼的灵魂陷没在别人的灵魂中了。

他并没有坚持沿他的大道走下去。他不过是强迫自己的灵魂走入了死套子中。他并没有让自己的灵魂自由,反之,他把自己的灵魂逼迫进别人的情境中。

或许他真的是同情黑奴?他也许会与黑奴同感。同情——同病相怜——意味着分享黑奴灵魂中的激情。

黑人灵魂中的感觉是什么呢?

“哦,我是一个奴隶!啊,做一个奴隶太不好了!我要让自己自由。不自由毋宁死。我的灵魂对我说我一定要让自己自由。”

惠特曼看到了奴隶,自言自语道:“那个黑奴是与我一样的人。我们的身份是相同的。可他却受伤流着血。哦,哦,这难道不是我自己的伤口同样在流血吗?”

这绝不是同情,它只是交融与自我牺牲。“分担对方的重负”,“爱邻如爱己”,“怎样待别人也怎样待我。”194

如果惠特曼真的是同情,他就应该说:“那黑奴深受奴隶制之苦。他要自由。他的灵魂要他获得自由。灵魂从奴隶到自由得走过一段长长的道路。如果我能帮他,我会帮助他的。当然我不会把他的伤口变成自己的伤口,不会替他当奴隶。但是如果他要自由,如果他需要我的帮助,我肯定会帮他同奴役他的力量作斗争的。即使是他人身获得了自由,他的灵魂离自由还远得很,他的灵魂还要在大道下行很长的路程才能获得自由。”

关于妓女,惠特曼会这样说:

看那个娼妇!她一脑子的男盗女娼,本性变坏了。她没了灵魂,她明白。她也喜欢让男人失去灵魂。要是她试图使我也丢魂儿,我就杀了她。我巴不得她快死。

可对另一个娼妇,他又会这样说:

看!她让普里阿普斯的阳具迷住了195。等着瞧吧,她会让这东西折磨死的,这就是她的灵魂之路。她愿意这样。

关于梅毒者,他会说:

瞧啊!她要把梅毒染上所有的男人。我们得杀了她才行。

可对另一个梅毒患者他又会说:

你瞧!她让梅毒吓坏了。如果她朝我看一眼,我就帮她治好。

这就是同情。灵魂自己判断自己并能保持自身的完整。

可在福楼拜笔下,男人却光着身子去染麻风病。波比·德·蒙特帕纳斯196与一个女子做爱是因为他知道这女子患了梅毒。当惠特曼拥抱一个恶娼时,他给她的绝不是同情。那恶娼绝无要他拥抱的欲望,不要他的爱。所以,如果你同情她,就不要怀着爱心去拥抱她。麻风病人是讨厌自己的麻风病的,所以,如果你同情他,你也该与他一起恨才对。如果你还没染上梅毒,那想把梅毒传染给所有男人的恶娼会恨透你的,如果你同情她,你就会感受到她的仇恨,因此你也会恨起来,会恨她。她的感情就只是一个恨字,你也得跟她分享这份恨才是。只有你的灵魂才会选择恨的方向。

只要你的头脑不指挥你的灵魂,灵魂本身是可以绝好地判断自己的行为的,你的头脑大叫“博爱、博爱”,可你没必要强迫你的灵魂去亲吻麻风病或拥抱梅毒。你的双唇是属于你的灵魂的,你的肉体也是属于你的灵魂的,属于你独有的、个性的灵魂。这就是惠特曼的启示。你的灵魂仇恨梅毒和麻风。正因为这是灵魂,它才仇恨与灵魂为敌的这些玩意儿。正因此,强迫从属灵魂的肉体与肮脏龌龊相触是对你灵魂最大的不恭。灵魂是要清洁和完整的。灵魂之至深的意志是要保持自身的完整,与理智和破坏完整的力量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