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说(第4/5页)

胡说八道,为什么但丁和彼德拉克不来一首这样的合唱:

哦,做我精神上的小老婆

比阿特丽丝!

劳拉!

我那老伴儿给我生了一窝崽,

可你才是我精神上的小老婆,

比阿特丽丝!

劳拉!

这些东西之间应该有一种诚实的关系。没人妒忌这些家伙有精神上的小老婆。但另一方面养着一个太太和一窝十二个孩子,这就让人觉着是一种肮脏的把戏了。

这说明“绝对”是多么不道德,它总是掩盖某种重要的事实,使其不见天日!欺骗!

由此,我们该谈到小说的第三种特性了。小说与散文、诗歌、戏剧、哲学著作和科学论文不同之处是:这些东西都可以用不切实的假定来辩论,而小说则是而且必须是:

①有生命。

②各部分有内在关联,是生命的关联、有机的关联。

③诚实的。

我称但丁的《神曲》有点不诚实,它从不提及但丁那娇妻及其儿女。而《战争与和平》则彻头彻尾地不诚实,书中那个肥胖而无聊的彼埃尔成了主角,把他树立成一个令人赞叹向往的形象,可事实上谁都知道他没有魅力,连托尔斯泰都吸引不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大艺术家,托尔斯泰对他笔下的人物是真诚的。可作为一个有着自己哲学观点的人,他对自己的脾性是不忠诚的102。

脾性是个怪东西。它是人之火,或燃得明亮或燃得黯淡,或蓝或黄或红,升腾或泯灭或恍惚,全依照情境之风势和生命之气不断变幻。但它永远是一束独特的火光,在一个奇特的世界里闪烁——除非它被太厉害的蹇运所扑灭。

如果托尔斯泰曾细看一眼他体内这束火焰,他就会看到,他并不喜欢那个肥胖、面相模糊的彼埃尔,这人不过是个可怜的工具罢了。可是,托尔斯泰更是个存在。所谓存在就是有自我意识“我是”的人,即万能的上帝在我们身上的遗迹。作为这样的人,他有意美化了彼埃尔,一只看家狗而已。

会不会有人称列奥(托尔斯泰的名字)不诚?他可能会很忠实于他自己!可他不!他作为有自我意识的人比他自身的腹和膝更重要。他要使自己变完美些,于是他披上了羊皮,蹒跚的老狮子,他就是列奥!列奥!列奥!103

列奥偷偷地崇拜着男性,视其为一根强取豪夺、血运旺盛的支柱。在街上若遇上三个健壮、大摇大摆的卫兵他非妒忌地大叫不可。十分钟后就大骂着说要把他们忘个一干二净,真正算道德的霹雷了!104

这样的伟大真叫讨厌!俄罗斯这样的伟大民族竟让这样的改革者来改进他们的固有人性。这类改革者都感到自己缺少点什么,便靠仇恨活着,最终剩下的不是别的,而是人的空壳,渐渐把自己改进得空空如也,只会说一些套话,似乎他们吞下了一整套社会主义的百科全书。

不过,请等待!俄国人是有生命力的,那是他们奇怪地转变为布尔什维克的过程中呈现出的某种新奇的东西。

托尔斯泰伯爵有着伟人那个最后的缺点:他想要绝对,你可以称之为爱之绝对。这是“高尚思想家的最虚弱之点”!这是衰老的传染病。他想变得绝对——全世界皆兄弟。托尔斯泰嫌列奥这个名字太狭隘了。他想膨胀,膨胀,直到变成世界博爱,成为我们地球上巨大的醋栗。105

随之列奥“砰”地爆了,其碎片变成了布尔什维克分子。

全是胡说。没哪个人是绝对的。没谁是绝对好或绝对正确或绝对可爱。甚至基督这样的完美典范也只是相对好、相对正确,犹大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人能想象出的神没有哪个是绝对好或绝对正确的。人们迄今发现的神竟相互矛盾,还相互攻击。可他们都是神,是神奇莫测的潘神106。

了解一下都有什么神,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这很有趣。他们一贯是神,每个神都讲着绝对,可在别的神听来这话却毫无意义。这,甚至令永恒显得可爱。

但是,可怜的人却像时间之河中的一只随波逐流的软木塞儿,一定要把自己拴在某颗所谓“正确”的星星上不可。于是他抛出自己的绳子,去钩那星星。他只能发现,那星星在缓缓坠落,直到“嘶”的一声坠入时间之河,又一颗绝对之星从此消失。

于是我们又重新在天上寻找。

至于说到爱情婴儿,我们已经懒得为它换擦嘴布了。放下这孩子,让它自己去学跑,自己系自己的裤腰带吧。

不过应该想到所有的神都是神。如果你觉得哪个神是神,那它就是神了。如果你觉得它不怎么像神,那就稍候,你会听到它“嘶”的一声消失。

小说对此十分明白。“亲爱的,”它友善地说,“一个神是相对别的神而言的,除非它钻入汽车,那就变成交通警的一个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