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母亲的怀抱(第7/8页)
“Carina carina[9]”他开始对她说(这是他学会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意大利语单词)。与此同时他开始亲吻她那张迷茫的脸庞,那轻轻的亲吻充满甜蜜,而那张脸似乎在看着他,继续冲着他微笑,那是一种感激的微笑。与此同时,她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在他身下变得放纵了。在常存于中魔和清醒之间的那种放松和平静的状态中,她感觉到他又一次进入了她,不过这一次是缓缓地,那动作令人心碎,带着占有欲,仿佛他们早已经是老夫老妻,互相之间已经适应了。她又一次找到了少女时代犯病之后才有的那种满足和平静……只不过今天,在半睡半醒之中,那感觉比儿时的经历更加强烈,成为一种回归她自己的完整身体的极乐。而另一个身体呢,贪婪、粗暴而温暖,在她那母性的甜蜜中探索着她的身体,登时化作千百种狂热、冷静和青春期的饥渴,一股脑从那片嫉妒的土地流淌出来,溢满了她那少女般的河流……然后,它坍软下来,再次成为一具乞求的肉体,融解在她的子宫里,带着一种甜蜜、温暖而坦率的屈服,使她微笑,感动,仿佛一个穷人或是一个孩子仅有的一件礼物。
对她来说,这不是真正的性快感,连后面一次也不是。那是一次没有性高潮的极度的快乐,就像是她在青春期到来之前,有时候在梦中发生的那样。
这一次,这个士兵一边轻轻地亲吻,一边心满意足地发出一两声低吟,让他的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很快就睡着了……这男孩子睡得很安详,打着鼾……而他的五官,即使在睡梦中,也呈现出占有和嫉妒的表情,像个真正的恋人一样。
第一次强奸是暴烈的,充满了仇恨,“像所有醉醺醺的士兵那样……怒气冲冲地把她强奸了,好像要把她杀了似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士兵在强奸之前,双眼流露出“一种孩子气的询问”,当时他是“把身体蜷曲到”强奸对象的身上,然后感到心满意足了,却不是那四处流溢的性冲动的满足,而很明显是谋杀般复仇的满足,为他所受到的侮辱而复仇的满足感(他来要求母爱,却被拒绝)。他的暴力也是对强奸对象那悲惨的软弱和顺从的反应(她像一只在猎人手中扑棱的小鸟),也是对违犯那古老的恋母情结禁忌作出的反应(贡特尔在他“母亲”那个十几岁的儿子的床上霸占了他的“母亲”)。
在第一次高潮之后,在这个谋杀者和他的谋杀对象之间有那么一刻的基督式的恩典——这一种感情并不是宽恕的结果,而是像强奸本身的发展进程一样,完全是对对方认识不清的结果,这是自相矛盾的:从童年时代起,伊达犯过一阵癫痫病恢复之后,总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伴随着不自觉的微笑,很像是温顺而甜蜜的微笑,但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微笑。那是犯病时下巴的肌肉收缩,犯病过后自动松弛下来而已。(此前曾提到过,五岁时的伊达癫痫病发作过后“微笑起来”:“……那种微笑实际上不过是身体的假象罢了,是她的肌肉在严重紧张之后的自然舒张造成的。”)
这一幻影般的微笑,这种没有微笑的微笑,足以把精疲力竭的贡特尔从残暴转向那熟悉的男性的高傲。这种高傲在他心里引起一种幻想,即他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得到了满足,早在犯强奸罪之前,在他“捕猎”之前,在那天早上在那家餐馆以及在伊达的家里受到侮辱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满足:“喂,看看妈妈是多么爱你呀,谁能够不爱像你这样一个可爱的甜心呢?”
这一刻,这个残暴的强奸犯转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强奸犯,一个充满爱怜的强奸犯,一个婴儿般的强奸犯。不过,正像他的释放更多是犯罪冲动的释放,而不是性冲动的释放一样,同样,伊达现在所经历的身体上的平静也不是性高潮过后的平静(她根本就没有性高潮),而是那一阵癫痫病发作过后那种深沉的放松的感觉。现在,在第二次微妙的强奸之后,她注意到,这个睡眼惺忪的男孩子“在那乱蓬蓬的头发下面,双眉紧蹙,那眉毛比他的眼睫毛还要黝黑、光滑,透出一种冷峻、湿润的柔和,恰如一只刚刚被妈妈洗过的棕色的小猫咪的皮毛”。这样,在残酷和暴力爆发过后,以母爱的、基督式的、宽恕的恩典这种颇具象征意味的姿态而结束。这个野蛮的强奸犯,这个士兵三天以后就阵亡了,但此刻他消除了痛苦,清洗掉了身上的罪恶,在她施予(事后来看)他“一个穷人或是一个孩子仅有的一件礼物”之后,蜷曲在这个“处女[10]”的怀抱里安然睡去。
这个孩子气十足的残酷的德国士兵曾让人教会他如何说四个意大利语单词:“Signorina”,“fare amore”,“carina carina”,也不是白学的,而是颇有些神秘的先见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