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母亲的怀抱(第6/8页)

这样,贡特尔在伊达的眼里就远不是一个孤苦无助渴望帮助的孩子了,她把他当成了一架揭发犹太人的致命机器。同时,在贡特尔的眼里,伊达既是一个他所渴望的母亲的替身,也是一只困在他掌心的小鸟。他转向这位替身母亲,像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孩子那样,彬彬有礼地作自我介绍:“Mein Name ist Gunther。[6]”他等待着,但“并不满意”,因为他原先料想,他一说出名字,就会被认为是一种安慰的表示,就会得到回应,至少会有一些小小的喜爱的表示。当时如果伊达能够看出这堆脆弱、幼稚的情愫:安慰、敏感和恋母的颤抖,如果她作出反应,哪怕只说一句表示喜爱和好意的话语,就不可能发生强奸这样的事情。可是伊达太害怕了,根本注意不到这些。“这个女人的双眼,带着敌意和茫然,只是快速地、猜疑地眨着,惊愕于那些德语的发音。对她来说,那些声音的意义只是神谕般的威胁”。这个不到五分钟之后将变成一个残暴的强奸犯的人对这种敌视而惊恐的眼神作出的反应又是什么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他一家人的照片,这是一张合影照,他母亲在中间,他仿佛在向伊达表示,这就是他现在急需的东西。伊达眼神“僵硬”地瞥了一眼照片,那个非常难堪的男孩子似乎要亮出最后一张王牌,接着说出了他家乡的名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家乡的名字是达豪[7],不过那一年只是一九四一年,这样,对伊达·拉蒙多来说——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样——这个名字还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出那个地名时,那语调就和一只三个月大的小猫咪在要它的摇篮一样。其实这个地名对伊达来说毫无意义……然而,听到那个无害的、无关紧要的名字,她的心变成了那只暂驻的野候鸟,在她体内跳动着。这只鸟在这间小屋扭曲的空间里可怕地扑棱棱乱飞,它狂躁地吱吱叫着,在那堵没有出口的墙上砰砰直撞。

伊达的身体和她的意识一样迟钝,除了肌肉的跳动和极度厌恶、毫不设防的盯视以外,没有任何行动,仿佛她面对的是一头恶魔。而与此同时,那个士兵的双眼……充满了纯真,那种纯真中的超越了时间的远古气息几乎令人恐惧……在他那双眼看来,她的凝视是确定无疑的侮辱。霎时间,恼怒的暴风雨笼罩着那双眼睛。然而透过那层乌云,还渗漏出一丝孩子气的疑问,这种疑问不再期望甜蜜的回应了,但还是想要一个回应。

就在这时,伊达连想都没想,就开始大叫起来:“不!不!不!”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像是一个还未成熟的女孩子。

即使她尖叫也不是因为害怕强奸(在发生强奸前那一刻,她还没有这种想法),而是害怕即将到来的癫痫病发作。小说对犯罪前的最后一刻的细腻表现,把那个强奸犯比作“一只三个月大的小猫咪”,很是动人;把他的受害者比作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贡特尔的眼睛还反射出“一丝孩子气的疑问”(有人爱我吗?哪怕是只爱一点点),而伊达尖叫“不!不!不!”,表现出“一个不成熟的女孩子”一样的歇斯底里(因此,他们两个都是“婴儿”,正如该书题记中引用《路加福音》里的话:“因为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示出来……因为你的美意本是如此。”)。这个震惊的士兵还是处在自我矛盾的状态,这一点在他那“几乎令人恐惧的纯真”的眼神里表露无遗。

从这同样的纯真之中,邪念产生了:就像是伊达的癫痫病突然发作了一样(贡特尔甚至都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所以,贡特尔身上自相矛盾地产生一阵邪念,这种邪念是用“苦涩的温柔”表达出来的。

出乎意料,自那天早上就用其酷刑羞辱他的苦涩的温柔在他身上释放了出来,以激烈的坚定不移释放了出来!“……fare amore!……FARE AMORE!……[8]”他大声叫着,不断用孩子气的口气使劲重复着另外两个意大利语单词,他很有远见之明,在前线曾让他们教会他四个意大利语单词。他根本不管她年老色衰,连军服都没有脱掉,就把身子蜷曲到她身上,把她扔到那张凌乱不堪的坐卧两用沙发上,怒气冲冲地把她强奸了,好像要把她杀了似的。

他感觉到她在恐怖地扭动着,但是没有意识到她犯病了,他觉得她是在反抗他,因此就像所有醉醺醺的士兵一样,变得更加顽固。……他感到固执而压抑的紧张感,所以,到达高潮那一刻,他在她身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刻,他终于偷偷地看她,看到她的脸充满了惊异,放松地微笑着,笑容中有着不可言喻的谦逊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