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日子和风(第3/3页)

如果一个读者不能或是不愿一同来消除各个感觉之间、各种情感之间以及感受和被感受到的东西之间的那神秘的樊篱,那么他就完全无法读懂《米克达莫特》。这样一个读者至多是紧紧抓住“第二个声音”提供的“护栏”穿过它而已;他来到文本的另一边,所得信息的皮囊宛若蛋壳一样轻薄易碎: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人啰里啰嗦地讲述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抱在母亲怀里,去看了一顶帐篷,或许是顶印度帐篷,在一个军营里,或许是个英国或土耳其的军营,帐篷笼罩在语言的橘黄色云雾中。

然而,这开头部分的一切并不是雾,而是看似矛盾地运用语言去达到超乎语言的东西,达到词语产生之前存在着的东西,达到和词语那局限、固定的本质相悖的东西:语言毕竟是一种工具,我们大多用它来标识、定义、澄清、分割和区别。然而,在《米克达莫特》的开头部分,语言试图使世界重新归一,回复到其原始的、泛感官的本质上去。词语,就其本质来说,必须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地来,这样便把一种线性的时间顺序决定论强加到一切事物上。在这个开头部分,那些词语并没有按照线性顺序进行安排,也没有勾画出一条线:它们颇像涟漪一般四散开来。那些涟漪的眼,也就是在这个文本中发出一圈又一圈幽光的鹅卵石,就是“地方”、“橘黄色”、“最初的”这些词语。

一个人怎么才能够用词语达到那恰恰被词语破坏削弱的原始体验呢?

通过打破常规,比如:那顶印度帐篷在“无风”的吹息中“懒洋洋地鼓胀应答”。(我有一次听到一个匈牙利移民妇女生造了一个类似的词语,她抱怨水龙头里没有水,说:“连没水都没有。”)

或者是通过把整个开头部分写成一个连绵不断的句子,这个句子中的东西(理想情况下)没有时间上的先后。

或者,运用括号,在第一个声音和第二个声音之间营造一种赋格[6]。

或者,通过顿悟的灵光忽现:“……他当时突然发现了这个东西的幻象,了解到这完美的橘黄色,这独特的、普遍的、完美的、满世界洪水泛滥一般的……”

然而主要还是通过把语言当作音调,而不是当作标识来运用,用一串又一串的拟声词,用旋律多变的混成曲,这样,语言突然之间就不再指示,不再传达信息,而是开始歌唱,开始起舞:

最初的地方最初最初

不用任何明证的最初的地方

是橘黄色啊完完全全的橘黄色

橘黄橘黄浓重的橘黄

或者这样:

这就是万物的开始,

在后来发生的一切之前

天和地,热、日子和风

都是这样开始

【注释】

[1] 萨迈赫·伊兹哈尔(1916——2006),原名伊兹哈尔·斯米兰斯基,以色列当代著名作家,现代希伯来文学的伟大革新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齐克拉格的日子》。曾获以色列文学奖。

[2] 《米克达莫特》:伊兹哈尔在文坛沉寂近三十年后于1992年出版的一部自传性很强的长篇小说,讲述了1917年至1930年之间,一个男孩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农垦社区和特拉维夫这座年轻的城市的成长经历。这个男孩子的感官体验、他对世界最原始的萌芽状态的领悟与回顾往事的成人的意识、一种晚年向着孩童的内心深处的回归结合在一起。他的成长经历和以色列早期犹太人农耕定居点的故事相关:创造一个新的犹太民族的渴望,定居点艰苦的生存条件以及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早期的冲突。伊兹哈尔描写的画面富有感官冲击力,充满着气味和色彩。《米克达莫特》的主题是一个孩子在困惑、好奇和恐惧中对他周围具体世界的发现。伊兹哈尔使他的童年在以色列的土地上复活,并借此对重建的犹太人社会进行了温和的盘点。

[3] 小玛德莱娜蛋糕:一种甜点,因《追忆似水年华》一书而闻名。在这部小说的开头,小玛德莱娜蛋糕的味道唤起了主人公对往事的回忆。

[4] 哈伊姆·纳赫曼·比亚利克(1873——1934),犹太诗人,被誉为现代希伯来语诗人的先驱。

[5] 英文版作“Zephrys”,疑为“Zephyrs”(微风)之误。

[6] 赋格:复调乐曲的一种形式。赋格中的主题和与其成对位关系的对题在不同声部中交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