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藏在帝国的边缘(第10/10页)

物价低在农业社会是个可傲的资本,因此清初从外省入蜀的“冒险分子们”,在四川包括成都取得成就定居后,很快就沉醉在他们开创的业绩之中而不能自拔。对子孙到外面的闯荡不再支持,即便是在上个世纪初,我们照样可以看到成都地区农村的许多“土老肥”,为了不使其儿子外出,不惜让其早婚,更有甚者,不惜让他在家中吸鸦片,此乃亘古未有之怪现状。郭沫若后来在一首诗中,描述其从乐山外出读书,其母告诫他休作异邦游的事情。这是彼时整个四川心态的一个缩影。这是清朝中后叶,四川尤其是成都的物价相对平稳,给民众闯荡精神的扼杀以及由此带来的保守。台湾学者吕实强研究1835至1910年民生日用品价格上涨情况,各物总平均为122.5%,75年间平均每年上涨1.63%,木工、土工、石工、篾工、织工、农佣等十余种农村短期雇佣工价上涨,而1875至1905年30年,各种工资平均增加55.4%,平均每年增加1.85%,这样算下来工资增长指率高于物价增长指率。再计算上其他损失,也是工资增加和物价上涨持平。具体地说,衣着类各物(1875至1915年)平均上涨57.5%,年平均上涨1.44%;食品价格(1875至1905年)上涨39.7%,年平均上涨1.32%;建筑材料(1875至1905年)各物平均上涨63.5%,年平均上涨2.12%。(吕实强《近代四川的农民生活》,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七期)只有衣、住两类略高于工价增长水平。现代经济学常识告诉我们,物价上涨每年在3%以下是较为合理的,因此清末三十年四川尤其是成都的农工商业的发展均极平稳,因而积聚着财富,也蕴蓄着保守。

然而,物价低在今天的商业社会却并不一定就是福音,消费水准的高低与购买力的强劲与否,与当地人的收入多寡是成正比的。观念的落后以及我们的腰包之瘪,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自欺欺人的。诚然,“四川一省,风景之美,名胜之多,物产之饶,矿苗之富,殆为天下冠,除海货外,应有尽有”,但绝不应该有“良足闭关自守,此殆他省莫能抗衡者”的心态(徐心余《蜀游闻见录》)。小说家、成都文化史研究专家李劼人先生在《暴风雨前》中借青年郝又三之口曾说过:“因为生活程度低,大家便容易过活,费不了多大的事,衣食住行完全解决,因此大家便养成了一种懒惰行为,和苟安心理。”消耗式享受的物质基础已然具备,就不怕你不置身其间了。但我要说的是,他在低物质的水准上享受自己的一生,与你激进地奋斗一生取得所谓的成就,到底哪个更得人生的真谛?还真不好说。真的,还真不好说,至少我是糊涂的。而且从个人的生活方式来说,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选择,尊重别人的选择而不是去指摘别人,我想比那些天天去教导别人要这样奋斗要那样奋斗的人,更像一个现代人。

我现在就在这个安乐窝里,暂时还没有挪窝的迹象。生活总不可能只有一种方式,王尔德曾跟一种呆板的艺术评价准则开过玩笑:全国都是一片美学的声音,那就大祸临头了。唉,对成都人待在安乐窝里的闲适生活,我还能说什么呢?王尔德的调皮是我心头最好的解药:除了诱惑之外,我什么都能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