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2015年(第3/8页)
我自己的信念依然未变。我投身民权运动,并非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而是觉得要是退出竞争行列,我或许就逃避掉了当时我们那辈人应该承担的某种义务。从教育孩子中得到的直观体验,以及眼看着他们的生活环境越来越贫困,都加深了我这种感觉。因此,迅速变化的思想环境和左翼团体的分裂,几乎没对我正在从事的工作或写作的书产生任何影响。然而,越来越明显的是:我在大学遇到的很多学生,都在迅速失去积极的心态,而部分原因是没有更多能继续维持和调动其理想主义精神的运动。他们似乎找不到能对其信念有用的具体措施。紧迫感和热情的丧失,势必会让他们勇于拼搏的劲头大减。
接下来的一两年里,父亲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化不仅让我产生了“些许不安”,还令我无法,或不愿再适应这些政治现实。我想,他终于决定是时候点醒我了。于是,一天晚上,我俩坐下后,他立刻直奔主题。
“过去这几年里,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他说,“你要是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一定全都告诉你。我是这么想的:你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受过哈佛教育、随和版的切·格瓦拉[3]。但你那些穿蓝色牛仔裤的士兵却已经返回商学院。他们早已满脑子的工资和抵押贷款,哪儿还有革命的影子……我想,我是你父亲,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刚刚对你说的这番话,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至少,他的用词——穿蓝色牛仔裤的士兵——吓了我一大跳。用当时的标准来看,我绝对算不上什么革命者。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我认识的几位活动家对一些极其不理性的暴力活动产生了兴趣,这多半让父亲更加忧心忡忡。一个名叫“地下气象站”的恐怖组织开始受到媒体的广泛关注。身为一名精神病学家,父亲相信,他们是群完全生活在幻想世界的人,“能为了自己笃信的目标,完全漠视他们造成的伤害。”
他说,我公开质疑该组织和其他类似组织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但我觉得,尽管如此,他依旧忧心忡忡。他虽然不担心我被卷入什么极具破坏性或不理性的活动,却担心我的文章煽动性太强。他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会导致我被边缘化,结果不仅有损我潜在的影响力,还可能危及我靠作家这一职业谋生的能力。
我想,父亲要是没那么了解身处动荡中的人通常都会有何种行为,以及这些行为将如何加剧其生活的不稳定性,我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更容易抚平他的焦虑。然而,这一次,我知道父亲是对的。在随后的几年中,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感谢他那条醍醐灌顶的好建议。我想,那条建议让我更真实地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20世纪80年代早期,先是罗纳德·里根当选了总统;接着,尼克松当政时期,政治格局又在复仇派(该派不仅包括极端保守主义者,也有部分极其聪明又无比刻薄的前激进分子和自由主义者。后两种人似乎已对自己之前的理念心存恐惧,并十分蔑视那些依然坚持这些理念的人)。政策中发生了改变。也就是在这时,我经历了第二次自省危机,并再次跟父亲谈起此事。不过,这次主动挑起话题的人换成了我。
1983年的某天,我跟我的文稿经纪人提起一个写作方案,并向其描述了我开始写作的这本书。该书围绕我在贫困社区见过的那些成年人展开。他们大多是文盲,无法在自己的孩子上幼儿园或进入公立学校前为他们提供学前教育。于是,我开始跟某些文化团体合作,并撰写了一份类似作战计划的预备文案,打算在此基础上开创一系列能同时教育这些家长及其子女的项目。后来,该计划被加利福尼亚州图书馆系统吸纳。因此,我计划写作的这本书将以这项事业为基础,但其间的阐述会深入很多。[4]
然而,他发现该计划主要是在内城贫民区展开,所以认为我的写作也将继续探讨种族,以及社会体系不公平性带来的影响。因此,他认为出版商对此不会有太大兴趣。
“时代已经变了。对这类书感兴趣的读者正在迅速消失。我要是你,就往前看,努力想点儿新东西出来。”
他的意见让我无比震惊。但他那句“时代已经变了”却让我心存恐惧,担心他或许比我更了解市场前景。这大大动摇了我的信心,让我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已经出版的那些书会不会就此退出市场,沦为仓库里的滞销品。
此时此刻,我很多看透了政治动向的左派朋友都开始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在学术圈,尤其是大学里的进步地位。我跟父亲谈起此事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我要是也能这么想,“或许并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