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堵墙(第2/6页)

雪停了,斜眼少年站到墙上去,刚巧看见羊山从一棵树上,摸下来一包东西,而后夹着,跑向了镇子。

他们打赌看谁先炸完一条街的雪。对方准备的是土鞭炮,炸东面的积雪。镇上下了一场雪。好大一场,茫茫一片白。镇子捂在雪下是软绵绵的。

初晴的镇子,街道旁净得明晃晃的。太阳挂在蓝得扎眼的空中,照耀着粉嘟嘟的小镇。羊山站在街尽头,斜了一眼街道。他早看不惯这少爷的德行。他想:“有钱咋!也让你输一只手!”羊山炸雪用的是雷管,闹不清他从哪里寻的。听说那是用来引爆炸弹的。他炸得很快。这条街两旁咚咚炸开了花。东一声,西一声,此起彼伏。两旁的人家也都捂着鼻子跑出来,看见是这两个人在炸雪,有人便骂起了街。那时,他们已走远,积雪好像还悬在空中正四散开来,落到街边小沟。这条街在他们脚下曾有那么一会儿,真真的抖了起来。说来当人们从冬夜进入属于这样日子独有的几分明媚时,真是这样的。几乎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条消息就已经沿着大街小巷的墙沿纷纷炸了。那一刻,空气凝住,周围唯一晃动的是大家神秘而又恐惧的表情。炸完,羊山走过来,逼得那人往后退:“你自个儿来?”

对方开始也是想灭了这愣头青,不料现在这样。

“你犯规!”

“炸雪的规矩,你不如直说,我要你羊山的手呢!手你留下,人我可以当个屁放了你。”说着,放了个屁。

当天的事情在镇上传了很久。看过热闹的人,模拟着当时光景——羊山给自个儿的兄弟说:“谁也别上手。”

人向东面又迈三步。

“快点!”他说,“那几个先滚!”

对方看自个儿兄弟们跑了,也想跑。他想往自个儿庄里跑。羊山脑袋一热就跟着他跑。对方咋求都不行,听看热闹的人说好像还下跪了。咋都不行。后来,恁谁都还记得,整个庄的人拿锹站成一片的壮观景象。

羊山死于乱锹之中。一声声叫喊交织着血液飞溅的声音,弯曲着飘远。最奇怪的一声是打在他脑袋上的那一锹,听上去似乎有肉丝伴着迸裂,而不是脆响。大家停止了之后,就互相看,看着他的血不再流,而是挂在他头发里明亮的白骨茬上。那几块白黄色的血块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让人眼直发晕。

这时的村庄从雪里裸露出来。看热闹的人说,锹铺满了地。放下锹的庄人在一串铁器声中,朝这家人靠过去。羊山蜷在地上,身体的轮廓按在雪里。弯曲的叫声没有了,那幅身体从外面看过去几乎是个表面沾油的饼。风声从上面掠去,呼呼的,吹得带血的衣襟响了起来。

“咋办,您老说?”大家看着那家人问。

“寻吴老三来!”好几个人听完,就跑去寻吴老三。

他的尸体是被赤脚医生吴老三拾掇完以后叫板车给推回来的。这个消息是斜眼少年最先知道的。当时,他在庄口淘沙。听到消息放下活,跑过去看。他看得有点发蒙。

板车是三个人换推,到后来几乎是跑起来。山里的路,天一黑就不好走了。再说那家主事人说:

“天擦黑,给我送到!拿上。”

三人互相看,说好。

喊完话,老爷子眼睛一闪,狠狠一巴掌抡了下去。当那少爷从雪地上爬起来,脸上已紫了一片。他瞪圆眼,看着爷爷在门洞里消失的身影。

拉死人的板车过沙坑时,斜眼少年便跟上了。拉车人互相看看,也没说话。阳光这时有点斜。走?三个人其中之一,嘎巴了下嘴。站在沙坑这面的人,有的笑了。

“那娃报信去了。”

“还不跑!”

旁人都说,娃认识羊山,跟他叫哥。羊山过去在庄里打人时,娃常跟着起哄,在倒地的人脸上啐口痰的事也干过不少。他就像很多娃一样到这时还都把羊山当偶像。他只知道羊山像被打得很惨,下意识地就跑起来。三个推车人换着班,跑进山里的土坳,转眼也没了。

少年在土坡上和他们并列前行。

呦——呵——又换了一个人,拉上车跑。刚才还在他身旁。一会儿,看到闷头跑的少年已落在后面。

呦——呵——像是赶马车一般,三人回头笑。整个过程都较上了劲,一路前前后后的。直到阳光暗下来。他们的后影在迭着,离着,混着这冬月山间特有的凛冽。坡很多,雪色染着,是斑斑点点的。这时远处人看不见了,就搭着肩膀走下岗,又开始扒雪,淘沙了。不用看,也知道斜眼少年跑不过他们的。咋跑,两条腿也比不上六条腿。

斜眼少年在路边喘气时,忽然来了一股尿。突然,就想起见嫂子(也就是马娟)那次。随口“啊”了一声,吓得不远处的三人停住车。他们看到少年往回跑时,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