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猫(第6/6页)

14

当我把布布交还小怜,已是一年以后。

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布布已长成丰腴的美猫。布偶相对其他品种的猫发育缓慢,毛色丰满至少要两岁之后,三年左右它才完全发育成熟。看起来松软无力的布偶猫,如果真正了解自身,它将骄傲于自己是体型最大的猫,并且力量和它的重量一样不可小觑。布布敏捷地跳上数倍于身长的高度,伏在花架上,以平静中略带审慎的眼神,凝望着小怜:一个同样迟育、同样需要对自身价值重估的雌性。

小怜正在整理旧物,手里拿了一个看不出男女性别的破旧娃娃:它有张醉红的心形脸,连酒窝的造型,都是两个对称的白色心形。娃娃肿胀的身体曾经用作枕头,所以它柔软,很容易折叠成不堪的一团塞进塑料袋、垃圾桶或者火堆里。男人的吻热力能够燃烧多久?没关系,火焰能够更快地把一个旧玩偶舔黑。小怜将如何处理玩偶和记忆?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无需从一个廉价而受损的心形那里获得安慰。

假设我们以跪着的姿势和侏儒跳华尔兹,无论对方是否有张沉醉的脸,无论舞曲是否悠扬,我们对自己的残酷磨损都缺乏意义。从某人怀抱或者某段关系里滑脱,不必遗憾自己是变旧的果实,应该就此享受成熟之妙。

房间里汇聚着四个雌性:小怜、布布、我,还有砧板上的一条鱼。

……雌鱼湿漉漉的,未来的路刺痛,她体验着小人鱼的命运。不仅失去逃到童话里的尾鳍,还被剥落几乎所有的鳞片。即使每个鳞片,都曾是一枚爱的勋章,她也将失去全部的所谓财富。除鳞的鱼,体表可见分割清晰的侧线,像经过某种秘密的切割。我从雌鱼的肚子里掏出肥腴、滑腻的籽。离水之后,这个被驱赶出乐园的女性,圆睁湿亮的眼睛,间杂着血丝,她周身仿佛被丝网捆绑,随时携带着她的牢狱、她的刑具。

宠物布布,弱者小怜,还有刚刚放下刀刃的我,一起享用晚餐。现在,只剩三个。最后那个雌性,抵达终点,被我们的肠胃消化得毫无痕迹。空气中弥散着她体内的一丝微腥,尚未散去,尚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