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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员到了工厂又得继续排队。分房子要排队、涨工资要排队,这用不着站着,而是等着,等得你心里没底,不知排到猴年马月才能轮着。那些年不论买什么东西都得排队,买米买油买鱼买肉要排很长很长的队,看不见头也望不到尾,好不容易排到你了,东西又卖完了,能把人活活气死。
有一阵子我甚至羡慕那些出身不好或被打成“地、富、反、坏、右”的黑分子们,他们常常被告知不准排队,尤其是购买紧缺商品时。因为,我时常排了几个钟头的队,等挤到柜台前,却被售货员冷冷地丢下一句:卖完了,明天早点来排队!当时我想,同车间的“于罗锅”又他妈的占便宜了,这小子的父亲当过国民党兵,背着“历史反革命”的黑锅,根本没资格购买春节特别供应的一斤猪肉。所以他就免去了排几天队的辛苦。
后来好了,至少买东西不用排队了。可我们那家工厂破产了,领取下岗补助金排队等了两年。想托领导给儿子安排份工作去送礼又得排队,一生气去找上级有关部门提意见还是要排队。送礼的人多,提意见的人更多,一般人根本就排不上。
人一老,身体就不灵了,不是这儿出了毛病就是那儿出了毛病,要去医院找大夫看看吧,还是没完没了地排队,挂号、检查、交费、取药一个个长队,看得你眼晕。大夫说,你能坚持把所有的队排完,那证明你的身体还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若你对排队没把握,千万别去大医院。
如今,我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正排队等着去另一个世界报到。我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反复催促儿子早一点去火葬场排队,提早帮我选一个小小的存放骨灰盒的地方。不早打算不行啊,这年头的风气越来越坏,干什么都得托人走关系,加塞的人太多了。我原先的那位厂长就比我有福气,年龄虽比我小一岁,可人家十二年前就走了,那时火化用不着排这么长的队。
试 验
有些人总想赶时髦,却老是落伍。在这方面,我可是个幸运儿,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几乎所有的新鲜事儿,我都摊上了。这倒不是说我愿意赶时髦,只是我的运气比别人好,总能赶上试验性开创性的好事儿。
刚生下来时,医院的大夫说婴儿在母腹的羊水里就有了游泳的基础,拿我做演示,把我扔进浴盆里,差一点呛死我。三岁时,卫生部门要打一种传染病疫苗,要找一批孩子做试验,我荣列其中。一针下去,我的胳膊肿得比碗口粗,头发一根不留地掉光了,到现在还亮晃晃的。
上小学时,进入试验班,满堂灌一些据说是连博士都搞不大懂的知识。全班同学有一多半不到两个月就进了精神病院,这其中也有我一个。
读中学时,校长突然宣布让我们班使用试验教材。一学期下来参加全市联考,全班没一个达到及格线,于是我和其余的同学统统成了留级生,多念了一年。
正因为这多出的一年时间,使我们又赶上了不用考试就可以读大学的机会——全部到边远的乡下去,到广阔的天地读一本苦书,分数按手上的老茧的厚度来计算。
在农民老师别出心裁的教育下,我断了只手,那是在采石场里掌钎时被房东家二傻子用大炮锤生生砸烂的,当时我是作为头一个左右手各扶一钎的试验者被队长选中的。于是,我毕了业,回了城。
当工人到车间的第一天,厂子里试行超负荷工作法。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只用一只手便完成了常人半个月才能干完的活儿,我被誉为“独臂英雄”。厂长本想和我握手,以资鼓励。只可惜厂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我仅有的一只手正忙着抹眼泪呢!
由于上级重视,把我们厂作为“纯洁阶级队伍”的试点单位,说取得经验后在全国推广。 我们兴奋极了,上下努力了三个月,有八成的工人被封上了各种罪名,全都离开了岗位。我比他们幸运,在这场试点中只打瘸了条腿。
再后来,我们又回到了厂里。没过多久,又开始做优化组合的试点改革,我首当其冲地成了优化掉的典型。工友们在大门口夹道欢送我,那场面可感人了。
我现在住进了医院,这也是试点医院,专门收留像我这样的久经考验的无依无靠的患者。大夫说我患上了他从医以来所见所闻所学到的所有疾病,他准备拿我做试验,用各种新发明的药物对我进行综合治疗,我爽快地同意了。因此,每天给我看病的大夫特别多,有来进修的医生,有参加实习的学生,还有成批成批的参观者。我受到了医学界的关注,享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
我曾偷偷地问我的主治大夫,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能不能先告诉我几种病的名字,我很好奇。大夫有些不耐烦,他劝我不要着急,说等到尸体解剖时一切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