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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摇了摇头,嘿嘿地笑着。

“不会是来上访告状吧,你不像是受欺负的样子。”我也嘿嘿地笑了两声。

“不是,不是,”他摆摆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其实是想让你替我做个证明,当个证明人。”

“证明人?证明啥?”我还真有点迷糊了。

“是这样,前两个月,乡里发了张《干部履历表》,上边有一个栏目,要填上‘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奖励’、‘何时何处担任过何种职务’。我从小到大还真没得过啥奖励,连买东西抽奖也没抽中过,这一条我就不填了。咱不能做假,糊弄组织。可是我初一的时候当过半年班长,这事我得写上,所以我这就来找你了,想让你做个证明人。”王广田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你可真逗!你大老远跑来找我,就这么点事儿?你自己填上不就完了!”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这可不是小事,是大事!这涉及任职资历问题。”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任职资历?中小学当干部也算资历?你要提拔了?”我不解地问。

“提拔个球,我都这把年纪了。过两个月我就退休了,你别笑话我了。”王广田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咧着大嘴。

“那你填个啥?是不是初中时当班长算离休干部?”我跟他开玩笑。

“那倒不是。咱当过班长就是当过班长,这事儿得写上。”他一脸严肃。

“那就写上呗,谁不让你写上了?”我觉得怪可笑的。

“写是写上了,可栏目后面有个空格,得填上证明人。”他的表情挺沉重。

“那就填上班主任曹老师的名字呗,是曹老师吧,外号叫大瞪眼对吧?”我随口建议道。

“对,对,对,看你的记性多好,连班主任的外号你都没忘,真了不起!不过,不过,曹老师死了好几年了。”王广田犯起了难。

“那咱班当年的同学有四五十个呢,他们不都在当地嘛!你何必舍近求远,坐了一夜火车跑来找我呢?”我皱着眉头问他。

“他们我都找过了,没一个人肯替我证明的。你记得‘大面桶’吗?就是咱班原先的体育委员,我去找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啥,你当过班长?你做梦吧,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时要是当班长,那我就是校长。我又去找其他同学,他们一个个跟我来劲,都说我是想当官想疯了,说我脑袋让牛角顶了,还骂我神经病,说我小时候除了淌鼻涕没干过别的。没人肯证明我当过班长,他们还起哄说,你要是敢填上班长这两个字,我们就到乡里告你,乡里要是不管,我们就去县里、市里、省里上访,不行我们再去中央。你说这叫什么事嘛!”王广田越说越气愤,端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那你真的当过班长没?”我也认真起来了。

“怎么没当过?连你也忘了?嗨,这年头到哪儿说理去,我算说不清了。我为啥花钱坐车来找你,还以为你能记住呢!闹了半天,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咱班的同学都跟你一样,都假装不知道。他们说,咱班的班长只有一个,从小学一直当到毕业,那就是老马,别人没干过。人家学习好,门门功课都是五分。说我是个大泥包,连乘法口诀‘小九九’都背不全,不可能当班长。老马,你当班长这不假,可初一下学期,你闹痢疾,半年没上课,那会儿就是我当班长嘛,这你还记不住?”王广田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

“是吗,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对了,你爹外号叫王大疤,是吧?” 我似乎想起点什么。

“嘿嘿,对、对,一点不错,你还记得我外号吗?”他充满期待地问我。

“王小疤呗,对吧?”我挺兴奋。

“还有一个外号,你记得吗?叫‘班干部’!”王广田急切地提醒我。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叫‘班干部’。你爹当生产队长,一年四季披着灰上衣,呢子做的。两只袖子从不穿在胳膊上,走路一甩一甩的。两手总爱叉着腰,把衣服支棱着,挺有派的,像个大干部。你小子老学他,在学校也披个破褂子,小手叉腰上,鼓个瘪肚子,挺个小胸脯,说话拿腔拿调的,对,对,就是你,大伙儿有时喊你‘班干部’,你还挺美。对,一点没错,‘班干部’,王广田。”我眼前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他初中时的典型形象。

“我没说错吧,我就知道你脑瓜儿好使,能记住我。我当过班长,要不大伙儿怎么叫我班干部呢,一点不错。我就是那段时间当班长的。你当班长时间长,这我知道。但我也干过,这错不了。”他显然心里踏实多了。

“不管你当没当过,反正你叫‘班干部’,你回去写上吧。证明人就写我,没问题,我给你做证。”我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