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劫(第16/21页)

老侯吓坏了:“太太,太太……我哪儿有这样的心?东西是您的,奇珍斋是您的!”

“你还知道啊?”韩太太挣脱姑妈和侯嫂,伸手点着老侯的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东家啊?奇珍斋还没姓侯啊?前些日子,你绕着弯儿地鼓动我把奇珍斋‘倒’出去,你当我是傻子,听不出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瞅着我不上这个套儿,你又玩儿新鲜的,把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指着鼻子说我是贼!姓侯的,你拍拍良心想一想,韩子奇待你怎么样?你口口声声说给他当‘看家狗’,他一走,你这只狗就翻脸不认人了,瞅着我们娘儿几个好欺负啊?”

“主啊!”老侯面如死灰,脖筋乱颤,“太太,我凭着‘伊玛尼’起誓……”

“得了,你还有‘伊玛尼’?满嘴的仁义道德,肚子里狼心狗肺!见财起意,你太狠了,你!”

“太太,您说……那戒指儿是……是我昧起来了?”

“那谁知道?说书唱戏我也不是没听过贼喊捉贼的!”

老侯急得蹦高儿:“我是贼?我是贼?”

侯嫂扑通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拍得砖地啪啪响:“太太!您这可是屈了他呀,他可没把您搁错了地方啊!我们一家七口吃着您、喝着您,他再浑也不能带头偷您的东西啊……在您这儿住着,戒指儿能往哪儿藏啊……”

“那谁知道?”韩太太看他们夫妻俩的那种紧锣密鼓一唱一和的样儿,更觉可疑,“只要有这个心,哪儿不能藏?一只戒指儿又不用车拉船载的!”

“您翻!您翻!”老侯像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往南房跑,把箱子、柜子、包袱、被窝都往外扔,“您翻!您翻!”

侯家的三个小子两个丫头一直吓得不敢出声儿,这会儿一看炸了窝,哭着叫着去拦老侯:“爸!这是干吗?这是干吗?……”

“不过了,不过了!”老侯一边扔,一边直着嗓子嚷,“姓侯的两袖清风,不背这样的黑锅!”

姑妈慌得丢了那一头儿,又来劝这一头儿:“老侯,不能这么信性儿地闹腾,有话慢慢儿地跟太太说,啊?”

“说?还说什么呀!我跟着韩先生十几年,不敢说功劳也有苦劳,账目上没出过丁点儿差错,到头来谁能料到这一步?”老侯扔掉手里的东西,仰天长叹,“韩先生!老侯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可别怪我不等您了!”

“咳,咳,咳!”韩太太从里边追出来,“我可没说辞你!可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可一样儿:账,咱得算清楚!”

“算吧,算吧!”老侯嗓子哑哑的,像在渗血,“戒指儿不管是谁偷的,我赔您!该多少钱,给多少钱,我姓侯的人穷志不短!现钱不够,咱落上账,我就是砸锅卖铁、当牛做马,这辈子也还您!”

侯嫂哭天抢地地扑到韩太太跟前:“太太,您开恩,您可怜可怜我们娘儿几个吧!没有您的阴凉儿,我们可怎么活啊!”

老侯愤愤地踹了老婆一脚:“窝囊废,起来!走,咱走!”

五个孩子乱成一团,跺着脚:“不走,我们不走!”

老半天没人理会的天星泪汪汪地从藤萝架旁边跑到韩太太身边,拉着她的衣襟:“妈,不让哥哥姐姐走,我们还玩骑大马呢……”

韩太太抱起天星,脸贴着脸,“儿啊,妈盼着你长成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

“走了!走了!”老侯哑哑地吼着,不知是招呼他的老婆孩子,还是在向天边的韩子奇告别,“走了……”

姑妈哆哆嗦嗦地拦着老侯:“不成,哪儿能这么样儿走了呢?说过闹过就算完了,店里的买卖还得指着你呢!”

韩太太冷冷地说:“大姐,您这是干什么?让他走,没有鸡子儿,咱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老侯终于走了,他把半辈子的积蓄、老婆结婚时候的首饰,都顶了债,并且留给韩太太一张未清部分的账单,离开了奇珍斋,一家七口搬出了“博雅”宅。韩太太消除了心中的隐患,出了一口恶气。当侯嫂向她跪地求饶的时候,当她看着那给天星当马骑的孩子哭着走出大门的时候,她未尝没动过恻隐之心,但是,说出去的话,她不能收回,她必须以杀一儆百的手段给剩下的伙计们看看,在奇珍斋,到底谁是主人!

但是,韩太太万万没有料到,老侯的离去,动摇了奇珍斋的根基,和老侯一起跟着韩子奇创业的伙计们,愤愤不平:连老侯这样为奇珍斋立过汗马功劳的元老、忠心耿耿的“看家狗”她都不能容,我们还等什么好果子吃?他们前脚送走了老侯,后脚就联名向韩太太提出要“出号”,撂挑子不干了!看看你这个卸磨杀驴的老板娘怎么办?靠拉拢几个娘们儿家打麻将能糊弄住奇珍斋?有本事你就自个儿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