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劫(第15/21页)
奇珍斋的买卖本来已经微弱得像个眼看要熄灭的蜡烛头,韩太太竟然能使这火苗儿又闪了几闪,兴许能起死回生也说不定。
太阳懒懒地爬上半空,掩在灰濛濛的薄云后面,惨白如月亮。影壁旁边的藤萝架,叶已落尽,只剩枯藤横躺竖卧,像一窝冻僵的蛇。
垂华门里出来一群小将,为首的是侯家十二岁的大小子,躬着腰,手脚着地往前爬,天星骑在他身上,“嘚儿,驾!”原来是把他当马骑,二小子和愣丫头还有两个小的跟在后头乐。耳鬓厮磨的孩子们分不清高低贵贱,骑马的和被骑的都充满了兴致,大小子一边学着马跑,一边还摇头晃脑地唱着《颠倒歌》,那词儿好古怪,没有一句是真的:
东西街,南北走,
忽听门外人咬狗。
拿起门来开开手,
拾起狗来打砖头,
又被砖头咬了手!
天星听得十分开心,格格地乐:“你瞎说,砖头还能咬手?”
大小子又唱:
骑了轿子抬了马,
吹了鼓,打喇叭……
“博雅”宅的大门突然被擂鼓似的敲响了,这边正玩得高兴,没人答理。那门接着响,天星吼道:“干吗干吗!”
外边嚷上了:“是我,快开门哪!”
大小子住口不唱了:“噢,是我爸!”
二小子上前拉开了门闩,老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趴在地上的大小子抬起头来,呼哧带喘地问:“爸,您怎么刚走不大会儿就回来了?”
“哼,作死吧你!”老侯瞟了一眼满脸泥汗的儿子,就急急地往里走,“太太,太太!”
韩太太正在上房里喝茶,听得声音不对头:“什么事儿?”
老侯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直奔上房:“太太,柜上出事儿了!”
“到底什么事儿?”韩太太手一哆嗦,茶碗摔成了两半儿!
“东西……丢了!”
“什么东西?”
“是……是那只镶着蓝宝石的戒指儿!”
“啊?!”韩太太大吃一惊,她记得,柜上的戒指虽然不少,但镶着蓝宝石的只有这么一只!“什么时候丢的?”
“不……不知道,”老侯哆哆嗦嗦地说,“今儿早上发现的,原来搁在尽西头的柜子里的,旁边挨着一副碧玺镯子,一只玛瑙鸡心项链坠儿,现在别的东西都在,就是那只蓝宝石戒指没有了!”
“你查了账了吗?”
“查了,存货清册上记着呢,可是门市流水账上没有,卖是肯定没卖出去,我记得清清楚楚……”
“亏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倒是说呀,东西哪儿去了?”
上房里这么一嚷嚷,院子里的孩子们就都不敢言声儿了,正忙乎着拆洗棉衣裳的姑妈和侯嫂都惶惶地跑过来,听了这话,脸惊得发青!
“那什么……”侯嫂从后头扯着她男人的衣裳襟儿,“别这么毛毛糙糙的,那些伙计,你都问过了吗?”
“问了,问了!”老侯不耐烦地甩开老婆,“都说不知道,要不,我能跑回来问太太吗?”
“问我?”韩太太把脸一沉,“我还得问你呢,你是干吗吃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从眼皮子底下飞了,你是聋子、瞎子、傻子?”
“是啊,是啊,”老侯气急败坏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糊涂了,疏忽了,这叫怎么个话儿说的……哎,好像昨儿早起来我扫了一眼,那戒指儿还在呢,晌午……晌午前儿您不是在那儿打麻将呢嘛……”
“打麻将怎么着?我还在那儿做买卖了呢!卖的东西,你不是都有账吗?”
“那倒是,我查了,昨儿那几位太太买了一只玉香炉、一副碧玉镯子、一挂欧泊珠子……可就怕保不齐……”
“什么‘保不齐’?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冲我的面子才来的,凭你?连请都请不动!人家会借这机会偷东西?你一个爷们家嚼这样的老婆舌,屈赖好人,人家知道了能告你!”
“我……我没这么说呀!”老侯急得昏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怕人多手杂……”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韩太太火了,“我一去就人多手杂了?闹了半天你是多嫌我呀?”
姑妈急急白白地抢上前劝她:“天星他妈,甭这么咋咋唬唬地,老侯他不能够……”
“他不敢!太太,他不敢!”侯嫂吓得腿肚子转筋,两手拉着韩太太,“他决不敢……”
“他怎么不敢啊?这不是指着鼻子说我呢吗?合算这东西是我偷的!”韩太太嘴唇发白,手脚都在哆嗦,“闹了半天你是上家来抓贼追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