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大众文化港台文化及其他(第13/15页)

我说的这个“精神资产阶级”跟过去流行的那一套阶级观念没关系,那是从经济上划分,以区别政治态度。我这是从知识形成角度上划成分,以区别文化态度,仅仅是为了说话方便,不带褒贬,老师们别一看“资产阶级”就跳起来,说我政治陷害,那我可不认账,勿谓言之不预。

我的划分很简单,“精神贵族”,天生的,就像封建贵族大都是世袭而来。“精神资产阶级”,是赚来的,上学,头悬梁锥刺股,学别人书听别人话照别人的指示办事,一猛子扎好几十年,最后把人家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我在这儿就先一刀切了,凡是念过大学的,都算。当然这里有本来是精神贵族的,天生有,又学了一套精神资产阶级的方法,这是如虎添翼。当然这里也有上了大学也没混成精神资产阶级的,充其量是个“精神小资产阶级”。你们比我清楚,多少笨蛋在大学里混,什么大一大二大三大四,叫他们上的,就是高四高五高六高七。这个话题有点说跑了,关于大学怎么使一个聪明人更聪明,怎么使一个笨蛋更笨的奇妙教学法改天另文再谈。前断截说,我是一什么呢?我和那帮文盲都是“精神无产阶级”。

话说回来,大众文化需要一个合流,一个同谋,“精神资产阶级”自动充当了这个角色。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大众文化反映的就是“精神资产阶级”的精神实质,也叫他们的人文精神。只有精神错乱的“精神资产阶级”才会站到“精神贵族”立场去批判他们自己。他们的批判只是要维护大众文化的纯洁性,并不是拒绝。我把“精神资产阶级”换成“精神中产阶级”——这在我的电脑字库中是相同的键——这就更方便看出他们的同一性了。

我要说,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今天的文化现状,港台文化席卷全国,听的,看的,说的全是他们,去问问年轻人,叫做“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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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港台文化,我这里指的是它的主流,不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些有艺术倾向的另类作品。什么是主流?就是我在《我看金庸》一文中提到的“四大俗”。也不要一提“大俗”就难过,这是一个好词,很难达到的境界,莫非还要叫你“大雅”不成?只怕你又要谦虚一番了。“大寇”、“大毒”还真是与你们无关,那是更高的境界。

我承认,对待港台文化我是感情用事的。我也听张学友的歌,看成龙的电影,周星驰的《西游记》还颇令我感佩不已。对具体的作品我自用普通观众听众的心态以对之,但笼统地想到港台文化及其等而下之的那些合资的港台戏受港台歌风影响的流行小调,我就是不能认同,油然而起排斥之心。这里有地域文化的狭隘优越感,或说视北京为中心的老大心理,总觉得港台是异类,是边陲,以它为主导就是不能容忍。但这也不全是心理问题,这么说也简单了。我想还有一个纯粹的感官不同意在里面。港台的东西太甜,太想让人舒服,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久了,就不满足。这就像糖一样,快感止于口腔,第一口很容易接受,吃下去,一直吃,就不免发腻,嘴里发黏,唾液变酸,胃口也倒了。能使大人成瘾的东西都不是甜的,烟酒茶什么的,总要带一些刺激性。去吃饭,上的都是甜品,好吃的感觉也不会产生。当然小孩子不会同意我这观点,他们会举出冰淇淋店、蛋糕房为例,证明都是甜的他们也吃不腻。我是说我,我不爱吃甜的,特别是没吃正餐之前,肚子空的时候,看到甜的就恶心。当然我知道,甜,是中国传统民俗文化中的一个主要口味,渗透在民间的日常生活和节日气氛当中,看那些江南民歌、花鼓灯、北方秧歌、剪纸、手工艺品、旧时民居房上的雕饰,处处透着喜兴、欢快和吉祥如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这几千年净过好日子了,所以有外国旅游者吃惊,没想到中国人这么单纯快乐,再荒唐一点的,甚至认为我们是一个乐观的民族。

如果说内地民俗民情中的甜风还有点穷欢乐的意思,港台地区的甜就真是透着对富裕生活的知足、感激和领情,是发自内心的,我们的生活就是比蜜甜,生于享乐死于享乐。我说港台地区的生活方式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个没人反对吧?资产阶级无止境地追求快乐,而他们的烦恼则是很细微很有限的,反映到他们的作品中就是小市民的发财欲望,青春易逝爱情易逝快乐的时光太短的轻轻感叹,为什么我说中国资产阶级的艺术注定是腐朽的?第一,他们没急着,很舒服而且欣赏自己这份舒服的日子眼睛就盯在这个上面;第二,他们同时又是中国传统文化传统人文精神的继承者,人生观基本是宿命的,是敬神拜天的,这从他们那儿流行在饭馆里摆那些斑斓的关公财神像可见一斑。既然活得很好很满意又对过去未来有一个深信不疑的看法,他们的精神空间只能是狭小的,自给自足的,像把自己反锁在金库里的土财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处在静态环境中闭起门来自我品咂的中国资产阶级和照出他们灵魂的艺术,焉得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