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大众文化港台文化及其他(第11/15页)

第二天早晨,从龙泉宾馆溜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无比轻松,好像有那样的心声:什么大众文化建设,中国电视剧市场,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至此,我和大众文化多年调情,互抛媚眼,也叫互相利用的关系正式结束了。大众文化的商业本质和处处在交易的特征老实讲很不可爱。怀疑大众文化的意义,甚至认为它无意义,因而颓废,自我否定都是从这些小地方滋生的。干这个,要很坚强的人,或者有足够的贪婪。

不好玩!这是我在其中摸爬滚打一番后的感受。

那之后,还有几次机会有朋友邀我去操作文化公司,资金有德国的、美国的、中国香港的,我一般都是先蠢蠢欲动,待再往下,进入操作阶段,便哆嗦,往事历历在目,于是半道开撤。使命感总是有的,那也不能拿生活做代价。钱也是爱的,但也不能为钱把自己卖了。有一点儿钱的好处就是,不舒服的钱,敢不挣。

我想我还是当看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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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是中国文化界最后的狂欢。那一年,有多部国产电影卖到三四千万的票房。

李少红的《红粉》、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叶大鹰的《红樱桃》的上映都是当年的盛事。张艺谋拍得不怎么样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在北京还卖了二百八十万,不像1999年《我的父亲母亲》卖个百八十万就在大报小报上告捷了。电视剧有《我爱我家》、《宰相刘罗锅》。电影界“第六代”作为一个概念已广为人知,尽管在国内还未有票房成功者,但大都在欧洲小电影节胡乱拿了一片奖。张元的《北京杂种》,管虎的《头发乱了》;包括路学长正在拍的《长大成人》,当时叫《钢铁是这样炼成的》;王小帅的《越南姑娘》;还有宁赢,当然她不算“第六代”,接连拍的《找乐》、《民警故事》;还有周晓文的《二嫫》,正在筹备的《秦颂》;张元接下来的《儿子》;这一切已拍未拍将要拍的东西,尚未登堂入室,气氛已经轰动,也有满城春色。小说界也出了个“新生代”,南京的韩冬、朱文,上海的须兰、张文曼,吉林的述平,湖南的何顿,北京的徐坤、邱华栋,都号称“60年代出生”(据查也有个别50年代出生的混迹其中)。中国文坛“奔走相告委员会主席”王干正在《钟山》及各种他的脚力所能到达之处为这批人大声鼓与呼,搞得各刊物一片手忙脚乱,纷纷拼凑人马,简单过一下脑子就开出菜单,“新状态”、“新体验”什么的,名词是什么不重要,形容词是一日咬死的,连声喊“新”。“魔岩三杰”也是那年名声大噪的吧?总而言之,那一年的创作形势还算不得悲观,乐观主义者还可称之春水怒起,杂花生树。

悲观主义者的第一声不祥之谛出自上海。老作家许杰临终前挣扎着艰难吐出五个字:摸拉尔姑娘。这是洋文“道德”的意思。据说这姑娘是五四运动时和德先生赛先生一起来的,后来走丢了,老先生的意思还是给找回来。接着,《上海文学》组织了一批复旦和华师大的博士生做了一个研讨会,批评当今创作的“媚俗”倾向,引发了后来的“人文精神大讨论”。

“重建人文精神”这一提法的发明权是属于王晓明还是张汝伦我也搞不清楚,因为很快这一讨论就开锅了,众声喧哗,能看得清嘴脸的只有单枪匹马冲出阵前将手中狼牙棒舞得车轮也似的小将王彬彬,从他那开始,捉对儿厮杀,大家战个鼻青脸肿。我倒也不是说人身攻击是他先搞的,得了,我也别绕了,我就是这意思,算不算攻击他可以自辩,冲人身而去他是明的。我的意思是我赞成他这样,这是符合中国国情的文章作风,空谈理论如同打太极拳老百姓不知道你冲谁,以为您自个儿在那儿锻炼身体,点了名就清楚了,噢,原来是这位和这位掐。所以张汝伦也不要自己在家生气,觉得好好一番高论被王彬彬搅了局,理论问题说到底也是人际冲突,我们老王家的孩子对这点都深有体会。

人文精神的讨论主要是学院中的中文教师们和他们的私塾弟子在讲话,作家大都是点一个名进来一个,夸我,就站在你们这一边,骂我,就站到你们的对立面,没被点的,大都站在一旁看热闹,偶尔高兴放支冷箭。这个里面有正经做学问的,得过洋老师亲授,或隔着很远瞅见过,觉得洋老师有本事,愿意把洋老师的本事和自己的心得传给中国人长长见识的,就算是启蒙派吧。

还有一个救亡派,这大都是没放过洋的,一辈子窝在中国的大学里,做学问也没个正经学问,倒霉事儿一件没落,上头赶不上那些民国老人,下头这批留学归来的小的又踢着屁股撵上来,著作著作罕见,待遇待遇不高,每日胡编一些选集,虽有一群门下弟子环绕吹捧,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还是不靠谱,净剩着急了。这些人对中国文人这些年先为主流意识形态所制,后被市场经济所压,生存空间越来越窘困,感受最切肤,也不敢犯上,一腔怒火都喷向所谓市场经济大潮下兴起的拜金主义,具体到文学创作和影视作品就是“人文精神丧失”和“躲避崇高”,就有“媚俗说”、“投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