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有他们(第7/8页)

只要想一想历来被谣言攻击的对象,大多是那些有理由被别人暗暗嫉妒却没有理由被公开诋毁的人物,我们就可明白其中的奥秘了。谣言为传谣、信谣者而设。按接受美学的观点,谣言的生命扎根于传谣、信谣者的心底。如果没有这个根,一个谣言便如小儿梦呓,腐叟胡诌,会有什么社会影响呢?

一切正常人都会有失落的时候,失落中很容易滋长嫉妒情绪,一听到某个得意者有什么问题,心里立即获得了某种窃窃自喜的平衡,也不管起码的常识和逻辑,也不做任何调查和印证,立即一哄而起,形成围啄。

更有一些人,平日一直遗憾自己在名望和道义上的欠缺,一旦小人提供一个机会能在攻击别人过程中获得这种补偿,也会在犹豫再三之后探头探脑地出来,成为小人的同伙。

如果仅止于内心的些微需要试图满足,这样的陷落也是有限度的,良知的警觉会使他们拔身而走。但也有一些人,开始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对立而已,而一旦与小人合伴成事后又自恃自傲,良知麻木,越沉越深,那他们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小人而难以救药了。

从这层意义上说,小人最隐秘的土壤,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即便是吃够了小人苦头的人,一不留神也会在自己的某个精神角落为小人挪出空地。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显然没有消解小人的良方。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

我认为,最根本的是要不断扩大君子的队伍,改变君子和小人的数量对比。一定需要有一批人成为比较纯粹的君子,而不受任何小人生态的诱惑。

君子的古代标准,也就是他们与小人的原始区别,我们的祖先早有教导,例如“君子怀德”、“君子坦荡荡”、“君子求诸己”、“君子成人之美”、“君子和而不同”、“君子周而不比”,等等。这些教导,对君子的风范、目标和生态作了经典描述。君子的现代标准,就要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系列全人类公认的价值标准,诸如人权、人道、民主、自由、互助、慈善、环保,等等,并由此展现出更加关爱苍生、牺牲自我、温和坚毅、光明磊落的风范。

真正的君子行迹,是一种极其美好的人生体验。只要认真投入,很快就能发现,自己什么也不害怕了。过去想做君子而犹豫,不就是害怕小人吗?一旦成了真君子,这种担忧就不再存在。

不再害怕我们害怕过的一切。不再害怕众口铄金,不再害怕招腥惹臭,不再害怕群蝇成阵,不再害怕阴沟暗道,不再害怕那种时时企盼着新的整人运动的饥渴眼光,不怕偷听,不怕恐吓,不怕狞笑,只以更明确、更响亮的方式,在人格、人品上昭示出高贵和低贱的界限。

此外,有一件具体的事可做。我主张大家一起来认真研究一下从历史到现实的小人问题,把这个问题集中谈下去,总有好处。

想起了写《吝嗇鬼》的莫里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根治人类身上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吝嗇这个老毛病,但他在剧中把吝嗇解剖得那么透彻、那么辛辣、那么具体,使人们以后再遇到吝嗇,或者自己心底再产生吝啬的时候,猛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剧场的笑声也会在他们耳边重新响起。那么多人的笑声使他们明白人类良知水平上的是非。他们在笑声中莞尔了,正常的人性也就悄悄地上升了一小格。

吝嗇的毛病比我所说的小人问题轻微得多。鉴于小人对我们民族昨天和今天的严重荼毒,微薄如我们,能不能像莫里哀一样把小人的行为举止、心理方式用最普及的方法袒示于世,然后让人们略有所悟呢?

研究小人是为了看清小人,给他们定位,以免他们继续以无序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生活的各到各处,使人们难以招架。研究仅止于研究,尽量不要与他们争吵。争吵使他们加重,研究使他们失重。

虽然小人尚未定义,但我看到了一个与小人有关的定义。一位美国学者说:

所谓伟大的时代,也就是大家都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时代。

这个定义十分精彩。小人总有,但他们的地位与时代本身的重量成反比。既然专制极权和政治乱世造就了小人,既然庸众意识和恐惧心理助长了小人,那么,如果出现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气压,使小人在社会上从中心退到旁侧,从高位降到低位,从主宰变成赘余,这个时代已经在问鼎伟大。

我们的时代已经出现了一些好的趋势。快速推进的时代节奏,无限开阔的全球视野,渐渐使很多小人的行为越来越失去效用。前几年还在闹腾的事件,现在一看全变成了笑话。尤其是那些以折腾人著称的“大批判专家”,连名字也完全被人们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