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家李毅士的一生(第3/3页)
一九八六年八月五日,是毅士诞辰一百周年,是足以纪念的。关于他的艺术的成就,已有安敦礼、陈泊萍两位先生作了较为详赡的记录,我所需要介绍的,是他的生活细节,和家庭琐屑,似乎在这方面,多少具有些情趣。又承宗真经过回忆,见告了一些,我不惮辞费,权充了记录员,一一笔之于书,至于漏列或记错,也就置诸不顾了。
毅士平素沉默寡言,但好友来访,得意弟子问业,他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娓娓不倦。他更欢迎弟子们提出问题,大家来争辩,往往争辩到深夜。当在南京教书时,夏夜乘凉,侄儿、外甥和女儿们杂坐庭院,这些小辈常联合起来和他争辩,争辩到了高峰,甚至对他指手画脚,忘却称呼,他也不以为意,自称为“舌战群儒”,笑逐颜开,大为高兴。辩论结束,小辈往往更敬重他,又都觉得自己增长了不少知识。他一生崇尚诚实,谓:“诚实是最高的品德。”凡对他说谎,被他觉察,他立即沉着脸,严辞斥责,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当他问子女话时,子女不愿讲,他从不追问,总是很和悦地嘱子女想想再谈。他说:“硬逼着子女讲,会养成子女编造谎言的恶习。”他因此为子女三个取名:宗真、宗善、宗美。他说:“有了真,才会有善和美。”他家有一个深绿色用银丝镶嵌花纹极精致的驼鸟蛋瓶儿,摆在案头,作为陈设品,这是张季直夫人赠送给毅士夫人莫淑昭的。淑昭,贵州独山人,那著名书法家莫友芝,为淑昭的叔祖父;莫楚生,为淑昭的父亲,楚生又为张季直弟子,张莫两家一直很密切。那么老长辈送来的东西,淑昭很为重视。这时,宗善年才六岁,喜欢玩猫,她抱了小猫上案,猫一翻身,掀倒了这个瓶儿,驼鸟蛋碎裂了。这一下,宗善惊得发呆了,一面想,瓶镶着银丝,不注意尚看不出裂痕,可暂时隐瞒;一面又想,隐瞒装糊涂是不应该的,当天晚上,凑巧母亲外出,父亲伏案写信,她终于哭着把这件祸事告诉了父亲。出于意外,父亲非但不责怪,反把她抱起来,夸奖她的诚实,并对她说:“答应爸爸,一直要做诚实的人。”当时她不禁大哭起来。直到如今,宗善还常常说:“这是父亲对我品德教育最深的一课。”
毅士的侄子宗津,喜爱绘画,肄业苏州美专,成绩斐然,每逢寒暑假,必到南京,要求毅士指导,更求深造。一九三六年,全国第二届美展时,宗津以自画像应征,五位检查委员,评审这幅画,三位赞成,二位否定,结果入选。宗津显得很得意,毅士不加赞美,反把检查委员指出的缺点,谈得很详细,宗津大为扫兴。事后,淑昭责怪毅士:“您为什么在宗津面前泼冷水?”毅士说:“画既入选,宗津更需要的,是知道他的欠缺处,在这方面加把劲;一味赞许,助长他的骄矜,是不适当的。”宗津后任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一九七八年逝世。
毅士记忆力极强,读了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和莎士比亚诸作,部分能够背诵。他最敬仰民族英雄岳飞,岳飞的《满江红》词,背得滚瓜烂熟。他常常领全家看京剧《风波亭》,那位大鼓书名演员刘宝全,那岳飞的唱段,他一听再听,百听不厌,且赞扬道:“刘宝全唱出了岳飞的英雄气概,是出色的艺术家。”
上面不是谈到毅士是那位著《官场现形记》李伯元(宝嘉)的侄子吗?毅士的父亲宝璋和宝嘉是堂兄弟,因宝嘉自幼丧父,由宝璋的父亲抚养成人,所以宝嘉和宝璋亲如手足。宝璋为人忠厚耿直,多子女负担,家道日衰。宝嘉娶武进庄氏,无子女,宝璋即以其幼子祖佺过继给宝嘉为子。宝嘉生活艰困,死后,庄氏由祖佺奉养,尽其孝道。
李家和陆家也有亲戚关系。陆小曼是毅士表姐之女,常来李家,呼毅士夫妇为舅父舅母。小曼和徐志摩结婚,仍不断往来。毅士虽对志摩的玄想诗很欣赏,但在艺术观点上有所分歧。当徐悲鸿和徐志摩展开西方形式主义的论战,毅士撰了一篇《我不惑》,矛头是对着徐志摩的。此后,毅士离开上海,小曼夫妇音问罕通。及抗战军兴,宗真姐妹孤苦地在上海生活,时志摩因飞机失事而死,小曼尤邀宗真姐妹到她家去,热忱招待。宗真对人说:“小曼人极好,毫不势利,有些侠义气。”
最后,我来谈谈毅士后人的情况。大女儿宗真,曾任上海市枫林中学、茶陵中学校长,现已退休。女婿陈昌钊,现在市教育局编写《教育史》。二女儿宗善,任教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中国船舶工程学院。女婿顾懋祥,留美,学流体力学,任教交通大学。幼子宗美,任气象工程师。媳妇孟丽芳,任机关会计工作。情况都很好,毅士有知,定必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