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家李毅士的一生(第2/3页)
李毅士一生从事美术教育。他兼任南京高等师范工艺科技法理论教授,仆仆奔波于沪宁道上。既而南京中央大学校长张乃燕,礼聘他为该校教育学院艺术科西画教授兼主任;大约过了二年,又兼该校工学院建筑系西画教授。当时,教育部举办全国美展于上海,这是第一次。他被聘为总务委员和作品选检委员,与何香凝、江小鹣、叶恭绰等通力合作。他的三十幅《长恨歌画意》,即在这次展出,和世人相见,蔡元培、于右任都题了词(此图经中华书局影印出版、香港至善斋翻印,原稿由毅士子女捐赠上海文化局,后来转归中国美术馆收藏)。张乃燕校长原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出任比利时公使,特请毅士绘《万国衣冠拜冕旒》《岳飞与牛皋》《霓裳羽衣舞》三帧巨幅油画携带出国,作为礼品,赠给比国当轴,深得国际人士赞誉。未几,毅士被聘任建设委员会委员,拟派赴欧美考察,并在欧举行个人画展,但毅士谦抑为怀,认为会中济济多士,我不当谬列一席,谢未成行,这样退让贤路,也足风世。
他一度因车祸伤腿,医疗年余,始得策杖而行。及“八一三”抗战军兴,他安排了妻子,单身随中央大学迁往重庆。他步履不便,又患鼻病,还多次患疟疾,且常遭敌机轰炸,生活非常艰苦。而中大情况复杂,他辞谢教授职务,移居华岩塔院,与老僧为伴,开始作卖画生涯。他在家信中写道:“每夜独坐孤灯下,思念家人之心更切,然心颇泰然,只要一笔在手,即可为抗战出力,我不必求人,可以卖画为生。”又云:“山河光复之日,便是全家团聚之时。”爱国思想溢于字里行间,可惜这些家信,没有保留下来。
他始终没有回来,所谓全家团聚,成为泡影。他是逝世于桂林的,能不使家人布奠倾伤哭望天涯啊!谈到他赴桂林,有些小曲折。有一天,一位北大老友秦汾来访毅士,知道他生活拮据,此后时常介绍友人来购画。某次,又介绍白崇禧秘书来购画若干幅,白氏见到毅士的画极为欣赏,专函约请赴桂。毅士犹豫不决,在秦汾及其他亲友劝导敦促下,始应允并携带了自己的许多作品前往桂林。这是一九四二年,他年五十六岁。到了桂林,由当局殷勤接待,他很高兴,便去阳朔等名胜处写生。他在家信中写道:“饱览祖国锦绣山川的风光,心怀极畅适。我真想多作画,但深感体力不支。”不久,果然因病住进医院。这时,敌机频频空袭,虽缠绵床笫的病人,也须担架躲进防空洞。他在这样劳顿之下,病情转恶,竟于五月二十四日遽而离世。可以这样说,毅士的死,死于病,也死于敌。桂林曾举办了他的遗作展览,但他的噩耗,隔了两个多月,才为上海家人获悉。他的遗物,直至抗战胜利后,转到家人手里的仅有几件未完成的画稿。至于《长恨歌画意》,幸存上海,免于劫数。他的后人李宗真、李宗善、李宗美,追溯先人的往迹,撰了一个年表,以留鸿雪。
他一生注力于绘事,当然作品很多,奈什九失于兵荒马乱中。据可忆的,他画过许多人像,其中有徐悲鸿像、秦汾像、张季直像、王梦石像、陈师曾像等,都是惟妙惟肖的。那幅汪东像,也是阿堵传神之作。汪东,字旭初,号寄庵,著有《寄庵随笔》,都是些文坛掌故,在《新闻报》上连载,脍炙人口,兹由上海书店谋刊单行本。旭初和毅士有戚谊,为毅士的表姐丈。当年毅士掌教南京中央大学,旭初是中大的文学院院长,且和毅士同住中大第九宿舍,关系极好。旭初无后,毅士女宗善认旭初为寄父(词家吕贞白和毅士也有戚谊,贞白无后,毅士女宗真为贞白的甥女,亦为寄女)。此外那位民国大总统徐菊人世昌,慕他的名,托毅士的好友张君转请他画像。既成,甚为惬意,致酬不受,徐氏为了酬报他,介绍他画像主顾,他都婉谢,徐氏乃亲书一对联,俾作毅士画室的点缀。
毅士和丁文江在海外共度艰苦生活,回国后,丁氏曾在云南、贵州工作,常和少数民族苗家接触。毅士凭着想象,画了《丁文江与苗家告别》大帧,那是画像中的创例。一九三六年,丁氏在湘南因煤气中毒死,有人建议,为丁氏画一单独遗像,且附来照片,毅士对之,潸然流涕,一再搁笔,终未完成。
他的作品,有油画,有水彩画,也间作国画。国画融合中西,于阴阳向背,甚为注意。那用宣纸作西画,是近代美术史上一种新风格。他的杰构,除《长恨歌画意》外,《粥少僧多图》也是他的力作。深惜这画失诸十年浩劫中,幸而当时摄拍了部分照片,蒙宗真出示,得以瞻观其轮廓。这画是个横幅,用水墨淡彩画成的,照片较小,虽用扩大镜,也不很看得清楚,宗真边指边讲给我听。画的是一个佛堂,大小六十个和尚在抢粥吃,居中一个胖和尚,不仅有粥,案头还有两碟菜肴,而且两旁有人扶持,那扶持的,各得一碗粥吃,成为特殊阶层。其他和尚,有的抢,有的求,有的乘人不备吃别人的粥,有的跌倒在地,打破了粥碗,有的抢得一碗粥,生怕人抢走,用手端着,有的已经无力再抢,坐以待毙,种种状态,描绘得活龙活现。这画是有用意的,他不满现实社会,面对当权者作威作福,附势者狐假虎威,又复相互倾轧,民不聊生,是一幅绝妙的讽刺现实的漫画。他对着家人叹息地说:“那个抢得一碗,生怕被人抢走的和尚,就是我呀!”还有一幅《百子图》,也值得一谈。《百子图》,那是民间流行的通俗画,凡丹青名手,是不屑为的,他却坚持研究年画的特色,又吸收中国传统的《婴嬉图》,进一步突破它的老框框,而有所创新。画中整整一百个孩子,有的在舞蹈,有的在抛球,以及跳绳、玩泥偶、捉迷藏等等,容貌不同,动态不同,且各有各的表情,真属化工之笔。画成后,张挂壁间,来观者发现戚友邻家的孩子,均已入画。由于他强于记忆和平时仔细观察,把许多熟悉的孩子,不期然而然的都活现在尺幅之中了。画中别有一个孩子,把手指放在小嘴里,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告诉人:“这是我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有一幅油画,名《科学与艺术》,整个画面是在山洞中,画的下面,绘着开凿山洞的劳动者,画的上端,立着一个散发裸体的女像,纤手指着洞外的蓝天和白云。此画人物造型极美,劳动者强健的肌体与火光相映,寓意为科学是艰辛的劳动,艺术可以鼓励科学走上前进的道路,这说明该画寓有深刻的哲理。其他有取材白居易的《宫怨》,绘《斜依熏笼坐到明》,又《江州司马青衫湿》及《鹦鹉前头不敢言》《画眉深浅入时无》,都是藉古讽今的。取材于《红楼梦》的,绘的《司棋殉情》《晴雯撕扇》《龄官画蔷》;取材于《水浒传》的,绘有《黑旋风李逵》《鲁智深醉打山门》等。他平素一再称赞鲁智深是水泊梁山唯一的英雄,帮助别人,忘记了自己,胸怀磊落,是值得崇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