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的民族意识(第5/5页)

绝不是开玩笑,我几人计议了几个月,都觉大明气数已尽,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朝。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可是清廷占了我们汉家江山,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韦香主手绾兵符,又得当今皇帝信任,只要高举义旗,自立为帝,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明知汉人自己的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却还要推戴一个最会搜刮民脂民膏的小流氓。假设韦小宝做了皇帝,百姓苦到什么程度,真是不可想象。汉族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一再推戴一些流氓式的人物做开国君主,实在是汉族文化中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金庸小说对汉族文化弊端的反省是多方面的,仅从上述就足见其深度。

六、反对战争热爱和平的大同境界

武侠小说的基本要素之一是武功打斗,因此很多作品自觉地表现出欣赏乃至宣扬暴力仇杀的不健康倾向。金庸小说的又一伟大之处,就是在描写战争和暴力打斗的同时,表现出反战争反暴力的“神武不杀”的高超境界。

《天龙八部》所涉及的宋辽攻伐战争,已历100年,边疆之上,宋人辽人相见即杀。萧峰亲眼目睹宋军官兵掳掠契丹牛羊百姓,杀婴儿、侮妇女,美其名曰“打草谷”。他到辽国就任南院大王后,又目睹辽军对宋国百姓也如此这般“打草谷”。一时之间,萧峰思潮如涌。

若不是有人揭露我的身世之谜,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已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

“大家好好的都是人”,这句普普通通的话道出了人类最基本的公理。民族之间的战争仇杀,根源往往在于不同的文明方式、生活方式之间的隔阂。汉人自负是礼仪之邦,文明古国,视其他民族为蛮戎夷狄,非人之属。女真人、蒙古人自负勇焊无敌,欲凭金戈铁马征服天下,完颜阿骨打认为“辽人奸猾”,而“中原蛮子啰里啰唆,多半不是好人”。而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对汉人的看法是“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徒甚多”。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化偏见加剧了民族之间的矛盾冲突,而且经常为那些非正义的侵略战争提供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金庸小说对民族之间的战争从根本上是持否定和惋惜的态度的。《射雕英雄传》中的成吉思汗自豪于自己的铁骑横扫欧亚,威风不可一世。而在出身平民的郭靖看来,这种用累累白骨堆起来的功业,算不得令人尊敬的英雄行为。金庸用郭靖、黄蓉之死、萧峰之死、香香公主喀丝丽之死,用这些人类最精华的英雄儿女之死,对民族之间的兵戎相见表示了最大的哀痛。而在《鹿鼎记》中,金庸对清俄签订尼布楚条约一事用数万字的篇幅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特别强调“此约之立,使中国东北边境获致150余年之安宁”,突出康熙皇帝以战求和的总体战略意图。在《天龙八部》所涉众国中,大理国最为弱小,而金庸对大理国情有独钟,原因就是大理国尊奉佛法,爱好和平。保定皇帝传位给段誉时,叮嘱他爱民和纳谏之外,特别嘱他“更不可对邻国擅动刀兵”。总之,金庸小说从各族人民的幸福安宁出发,反对战争,歌颂和平。《天龙八部》中的天台高僧智光为了启悟萧峰,用生命给萧峰留下了32个字: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这32个字可说是金庸小说赠给所有读者的启悟,各族人民特别是统治者若都能认识到这一步,大同世界也就离我们不远了。

以上六个方面之外,金庸小说还努力挖掘了民族矛盾的文化根源,广泛展现了美丽的多姿多彩的民族风貌,热情谱写了民族友谊的团结赞歌等等,限于篇幅,这里不再展开论述。至此亦足可看出,金庸小说民族意识的进步性、深刻性与超前性,在中华民族文学之林中的确是无人可与比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