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的文化品位(第4/5页)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说,金庸小说是超越了整个通俗文学范围的。当然,也可换一说法,说因为有了金庸小说,通俗小说、武侠小说的品位都大大提高了。

那么,既然金庸小说超越了通俗小说,我们就将它与高雅、严肃文学比一比,用高雅的标准衡量一下,看看它是否辱没了高雅文学的殿堂。

所谓高雅文学,一般是指它描写现实人生社会、历史,关注现实人生问题,并运用比较高级的叙事、修辞技巧。

金庸小说虽是武侠,表面上看属于“怪力乱神”,但是除了那些超常的武功之处,没有什么是不具备现实可能的。文学所写的不见得是真有的实事,而是可能会有的实情。即使是武功,他也写得尽量可信,合乎武学之道,考虑到气功、特异功能等因素,也并非是绝不可能的。金庸小说的武功虽然奇妙,但是却控制在可信的范围内,有其哲学依据和生理依据。比如他强调掌风不可能击到四五丈以外,他笔下从没有一拳打出一团火球等“奇功”,是写人而不是神。少林七十二绝技,也顶多有人身兼十三绝技等。

所以金庸小说实际上描写的是现实人生。我们不谈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容易混淆不清的问题,第一,我们说它描写的是现实人生,是因为其有现实生活基础,现实社会中是有江湖的。金庸是把人物、故事放到这个大世界中来写,并且时空往往是具体的。他不过写了一些现实世界中既普通又特殊的人和事,并与整个现实社会血肉相连。也许细节上不如一些经过严格考证的历史小说。果戈理说真正的民族性不在描写俄罗斯妇女的无袖长外衣,而在人民的精神本身。我们可举金庸小说中一部并非上佳之作《白马啸西风》,这部中篇的武功十分简朴,几乎比一般的世俗武术高不了多少,而且还可以继续减弱。它主要写的是“你想要的得不到,你得到的却不喜欢”这样一个人世常情。从几组恋人的悲欢离合,到高昌古国与大唐的关系和哈萨克人与汉人的关系,讲述的完全是现实生活中既美丽凄婉又深刻悠远的悲剧故事。这样的故事,去除了武功,仍然是文学宝库中的精品。

第二,它写的是人本身及人与人、与社会的矛盾关系。它塑造的是一个个现实生活中的人。人事虽假,情理却真。我们没有萧峰的武功,不会一拳打死自己的爱人,但却可能用其他方法误伤自己的爱人,从而遗恨终生。我们不会因为贪恋上乘武功而走火人魔、自受其害,但确实有些人很少读文学作品,不深人了解文学史,却迷恋于一大堆什么后现代、超现实,张口巴尔特,闭口赛义德。金庸并不是在影射现实,其小说本身就是一种现实。除武功是读者阅读默许之外,所写的都是生活本身。

第三,金庸的小说关注并写出了—系列严肃的人生问题。从正义问题、爱情问题、善恶是非问题、认识论问题、自由问题、孤独问题、民族问题、直到人的本体意义问题,它所挖掘的深度是不逊于世界上一流的文学作品的,经常可使人感到它与那些已被认可的大师的互通乃至更髙之处。例如民族问题,金庸小说既有民族立场,又有超民族立场,比之那些仅以民族团结为目的的小说要明显高出一筹,《天龙八部》的反战和平主题,与世界文学也是呼应的。

在对民族精神的认识上,它继承了鲁迅对国民性的开掘,并有更丰富的收获,完全合乎20世纪中国文学的精神:改造民族灵魂。

第四,金庸小说叙事、修辞技巧是高水平的——这是一部专著的内容。他每一部作品都力避雷同.,努力作新的尝试和探索,那宏伟严整的结构,——仅这一点就既不逊于《子夜》、《红楼梦》,也不逊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更遑论其所涉地域之广举世无双——曲折而精彩的情节、深刻合理的心理分析——既重视人物的童年经历又重视成长过程中的奇遇突变——诗情画意的景物,准确传奇性格化的人物语言,纯熟的影剧技巧,鲜明的现代意识,每一个单项都可拿出与流的作家比一比。

通过以与武侠小说比,与通俗小说比,与高雅小说比,我们证明金庸小说具备高雅的文化品位。那么,它高雅的原因是什么?

第一,创作态度严肃。金庸小说问世之初,虽是报刊连载,但他并未因此粗制滥造,更于封刀后从1970-1980年进行10年修改,大有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苦心。有的部分几乎重写,精益求精,这是艺术大师的态度。

第二,追求文化味。金庸小说从不迎合读者,而是如梁启超所言,努力于“熏、浸、刺、提”作品表现出中华文化的方方面面,从琴棋书画到儒释道。陈平原说金庸小说可做佛学入门书,金庸小说透出一种书卷气,这一点与梁羽生有相同处,所以梁羽生在这两方面的品位也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