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梦录(第5/8页)

“你是谁呀?”“你认识吴晓强吗?还记得……”

“我不认识。”“不对,你认识!咱们出去谈谈好吗?”

“都快熄灯了,我不敢出去。”

“那你另外定个时间地点吧。”

“这样吧,你跟着我去一个地方,我相信你不是流氓。”

“那太好了。”

“等我换一下衣服。”

刘沛阳尾随着她走进一片草木葱茏的小花圃。一转弯,她不见了。刘沛阳“喂”了一声,忽地不知从哪儿跳出几个蒙面人,手舞棍棒,三下五除二,将刘沛阳打倒在地。

阿飞因为打人被武术协会开除后,手脚一直奇痒。有时把女朋友叶岚领到无人处揍上一顿,聊以救急。可日子一长,看看岚岚那副温顺可怜的小模样,阿飞也实在下不去手了。阿飞是个善良人,他决心要在今晚名正言顺地开开斋。

喝过四瓶啤酒,阿飞就要出门。叶岚拽着他说阿飞阿飞你别去惹事了心里不痛快你就打我吧打我吧打我吧。阿飞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去清华找个老乡,明天就回来。叶岚不相信。阿飞只好骑车带着她直到清华大门口,然后让叶岚自己骑车回去了。阿飞横着膀子往前走,见一个撞一个,虎蹚羊群一般。碰见走过来的是一对儿,他专从中间硬断,心里说这叫“一挖双打”。有几个不服气的想理论理论,被阿飞从鼻孔中喷出两道酒气,先自乱了逻辑,涌到嘴边的话一律变成了“对不起”。阿飞渐渐感到一种孤独的悲哀。他想起中文系的钱理群讲鲁迅,说战士走进无物之阵,坏蛋们对他一律点头微笑,就是不敢正面厮杀,让战士在空虚和烦躁中衰老死去。阿飞想鲁迅真他妈伟大,几十年前就把我的事儿写得这么准确形象。阿飞把自己沉浸到那种战士的豪勇之中,充分体会并肯定之后,觉得不能再上这无物之阵的圈套,一定要抓住坏蛋们的把柄,出师有名。也不妨先休息一下。这样想着,阿飞走进一片草木葱茏的小花圃,仰面躺下。天上那弯惨白的月牙,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云层间不露声色地移动。

忽然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阿飞以为是有人来从事他和叶岚也偶一为之的那事儿。接着却听见几个男子的声音在悄悄议论什么,隔着小树丛只听清了几个“打”字。阿飞直觉地感到:来戏了!心想这些王八蛋刚才不敢动我,专等老子躺下了来会我的餐。我就这样等着你,三四个丫的老子还不在话下。

阿飞翻身斜趴着,准备随时一跃而起。四五分钟过去,没有动静。阿飞忍耐不住,正要爬起,忽然树丛后踏过来几声碎步,一条跃动的白腿绊在他的腰间,跟着就好像有一板车馒头翻扣在他的全身。阿飞本能地一个兔子蹬鹰,那堆馒头哎哟了一声,就被阿飞反骑在地上。阿飞听出是个女的,正不知所措,前边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和一阵钝器击打皮肉的闷响。阿飞便要起身过去,不料脖子却被两条玉臂死死绕住连同他的脑袋一点点拉下去,拉下去……同时感到身下的其他区域有许多小猫小狗在不老实。阿飞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包括跟叶岚在一起的时候。一时间六神无主,四体失控,任人宰割了一会儿。前边又传来一声大叫,阿飞顿时清醒过来,一个狮子摆头,旱地拔葱,跳将起来,就跑向前去。

只见地上瘫着一具人形。拨过脸来一看,这不是刘沛阳吗?刘沛阳看见阿飞,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阿飞四望,静无一人。他说你等一下,就跑回刚才躺的地方,那堆馒头早已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中午,刘沛阳一瘸一拐地带着几个哥们找上那间宿舍。可那里根本没有他和阿飞要找的不知道姓名的那位小姐。刘沛阳描述了一番长相,阿飞也补充了些胖瘦资料。小姐们嚷着说没有没有要睡觉了别捣乱。刘沛阳咬定就在这屋要求辨认。小姐们又气又笑。于是除了屋里已经站着的两个外,哗啦啦又从帐里翻出几车馒头,叽里哇啦叫着一字儿推上前来。阿飞只觉得白浪滔天,连忙后退说你快认哪!刘沛阳逐个瞻仰一番说再没有了吗?人家说再有那就是你啦。刘沛阳说我可不跟你们一块儿住。小姐们怒了,说你要是男子汉,就进来住吧,不住不是男的!沛阳慌忙伏雌败阵,说对不起打搅啦,打搅啦对不起,率众退去。小姐们不依不饶,流氓笨蛋无赖痞子精神病送了他们好远好远。

人就这么活着,刘沛阳想。对活着的人来讲,死亡不存在。而对死去的人来讲,死亡就是活着。所以生存和死亡不过是被某一堵假墙隔开的两间黑屋。每个人都对前往另一间屋子充满跃跃欲试的渴望——包括恐惧也是一种隐含的渴望。那么我……吴晓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