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辑 从容彼岸是生活(第11/12页)

“我爱极这条路,在外地还会想念。”

我们便慢慢地、随意地散步,享受从海洋吹来的咸咸的风,曹又方转过头对我说:“我很喜欢你很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运动最补,饿最好吃》,当时没有在意,这几年才发现这两句很真实,运动真是最好的补药,饿的时候,任何食物都好吃。”

曹又方是生了大病之后,才搬来珠海的,当时选择珠海,是因为它最像台南生长的环境;其次,是离上海近,她的主治医师在上海;再其次,是离澳门更近,每个月可以到澳门的饭店享用美食,转机回台也很便利。

最最重要的理由,是她在珠海可以专心的写作,希望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写出她一直想写而没有完成的作品。珠海人生地不熟,不会有人打扰她的写作,她在珠海请了一个阿姨,帮她打扫、料理三餐,生活十分写意。

我们从情侣路散步回来,曹又方叫那从陕北来的阿姨下饺子请我,还煮了几道可口的小菜,阿姨的手艺很好,人也朴实。

“我从前在台北请的阿姨,手艺更好,什么都会做,我每年给她加薪,到后来一个月七万元薪水,比公司的经理还高,我离开台北的时候,朋友抢着请她,薪水八万。这里的阿姨一个月五百元人民币,最近吵着要加薪,阿姨们还上街抗议,从五百元涨到六百元。比起台北,还是太便宜呀!”曹又方边吃饺子边说。

她在珠海的房子只有两房,却是一尘不染,书架前摆了一排纪念品,她拿起一个弥勒佛像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笑得真开心,每次看到就有好心情!”

我想起,这佛像是曹又方第一次动大刀,手术十小时之后醒来,我带给她的礼物,原希望她能亲近佛法,后来她告诉我,她的宗教是文学,佛像就成为纪念品了。

她在珠海的生活比台北清静,但她性情真挚、爱交朋友,在珠海的社交圈也很活跃。我在珠海那几天,她每天呼朋唤友,轮流请我吃饭,甚至找来我在《中国时报》的老同事郑桂华来当我们的向导。

桂华的办公桌,以前就在我的对面,经常一起跑新闻,后来我们各自离开新闻界,她随着丈夫经商,又从事造船业,现在公司在珠海造船,成了很有影响力的女企业家了。

一天,桂华开着她的超级悍马车,带我们在珠海一带游逛,甚至跑到横琴一带,聊起三十几年前的旧事,我们都很感念曹又方,让我们能续起这一段因缘。

珠海虽美,但曹又方更长的时间待在上海,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龙华医院看诊,又在上海接了每星期要开录的电视节目。由于长期住上海,她对上海好玩好吃的地方如数家珍,我有一段时间也在上海录节目,我们对制作单位放的饭都觉得可怕,经常相约去吃馆子,通常由她点菜,她点的菜都是清淡爽口,非常好吃。

我的工作则是环顾餐厅,看到有人吸烟,就上前说:“对不起!我的朋友对香烟过敏,可不可以请您别抽香烟!”因为,曹又方病后,一丝烟味也受不了。

如果我们到了北京,她就会约她的儿子出来一起吃饭,当时,她的儿子在北京中央电视台工作,担任外文审稿,曹又方很以儿子为荣,对孩子也非常慈爱。

有一天我对她说:“看你对儿子那么慈爱,感觉不像是我认得的曹又方!”

她听了哈哈大笑。

确实,我认识曹又方早在一九七七年。

当时,导演徐进良刚从意大利学电影回国,找我写电影剧本,我和吴念真、陈铭磻一起写了《香火》。

电影拍完,徐导演在家里办了一个酒会,说要介绍一些精彩的人和我认识。

曹又方也参加了那个酒会,她走进会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屏息了,只见一个长发美女,一阵风飘进来,穿着一袭黑色纱衣,短皮裙,一双长到膝盖的皮靴,叩、叩、叩……

那时,她还叫“苏玄玄”,在一家时尚杂志当总编辑,徐导演介绍我们认识,才知道她是世新的学姊,又对文学有兴趣,我们便聊了起来。

没想到,谈到一半,她突然脸色一沉,走到玄关穿皮靴,刷的一声,马靴一拉到底,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真是酷到不行。

我问徐进良:“怎么回事?”

他说:“应该是看到不喜欢的人,苏玄玄就是这个脾气,玄之又玄呀!”

经过三十几年,曹又方的脾气还是没变,我们在大陆一起走过三十几个城市,常常要和地方官员和接待的人应酬,曹又方都不参加,她总是称病,大家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会勉强。所以,所有的应酬都是由我一个人承担。

她不只不应酬,还不假辞色,例如接待单位给我们的饭店太差,餐厅不理想,她常常立刻变脸,直到更换饭店和餐厅为止。她这种据理力争、追求完美的精神虽然不免尴尬,却使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