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活路(第10/11页)

但两个月过去了,楼房都盖好了,这围墙……我有些着急,加上藏族工人始终不能明确修建围墙的价格,变来变去,中间就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争执。

从此,我认识到,无论他们的歌声多么好听,他们的手艺多么精细,但我是无福,也没有时间享用了。

后来因为施工造成的破坏,院子里急需重新铺草甸,我不得不再次请藏族民工来干活。

这天,太阳好极了,民工们吹着口哨,哼着歌谣开始了劳动。他们仔细地把地面每一个空隙都填满了青草,还在每一个拐角的地方,把草甸修砌出自然而柔和的轮廓。中午,他们坐下来喝茶、吃糌粑,一面欣赏着草地,和我商量应该如何铺得更美。下午5点左右,他们在院子中央精心铺成了60平方米左右的圆形草甸,他们围在草甸周围弯着腰左看右看,那神情真是比我还欣喜。

“大姐,您今晚多浇水,明天草甸上的花儿准会开。您瞧,有紫色、黄色、白色,还有粉色……”一位中年男子像孩子一般趴在草甸上,一双惊喜的眼睛一面在密密的草甸里寻找花骨朵,一面对我说道。

虽然还剩下一些地方没铺完草甸,但他们看上去心情极好,似乎要庆祝或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所以,他们放下劳动工具,拿出青稞酒,在草甸上围坐下来,开始了饮酒、摔跤和快乐的打斗。再后来,让我看花的那个男子干脆在草甸上美美地睡着了……

劳动的快乐像一首史诗,使这个民族拥有高贵的精神。然而,现实却是无情的。2007年,一个内地民工一天最低的工钱为一百元,一个藏族民工的日工资最高才四十元。市场经济,也正在以它简单粗暴和急功近利的方式,将所有的劳动门类沦丧为一种纯粹的生计,我们每个人,不觉中也已变成了组成它的一部分。

在拉萨的“雪新村”、“天路”等地,每天站着很多西藏农村的强壮劳动力。他们从早到晚地翘首等候着,只为找到一份为内地民工打下手的活路。

他们从农村来,大多没有现代建筑方面的技术。即使干得一手好木匠活,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内地的木工几乎不再刨木头或雕琢,他们用的都是成板和钉枪,其速度和质量的虚假度都让藏族传统木匠们瞠目结舌。但市场却认可他们。所以,面对诸如此类,藏族民工的处境就好比一个人还没来得及从梦想中醒来,就被置于了死地……

在那些汉藏混杂的工地上,我看到藏族民工通常干的是搅拌水泥、搬运石头等体力活。他们似乎没有因为挣的钱少而自卑,仍然在劳动中情不自禁地放声唱歌。这时,在楼上糊水泥的内地工匠,一口气不歇,一口水不喝地埋头苦干着,当他听到藏族民工没完没了地唱歌,不觉恼火,就对着藏族临工大声吆喝道:“唱什么唱?!快点儿干活!”

这声精辟的呵斥,像是这个时代的声音。

意外的是,我家房子装修那年,几位汉地工匠没有雇藏族小工,带来的帮手却是他们的藏族妻子。

三十出头的油漆匠小李师傅是福建人。细细的腰,长长的身段,皮肤很白。他来西藏据说有六七年了。帮他打下手的是一个藏族女孩,是他的妻子。她有一个藏族人很普遍的名字:格桑。她个子挺高,有些胖和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吧。她和李师傅说话时,汉语真是很蹩脚。她的家在西藏某农村。她是在工地上打工时认识小李师傅的。格桑不爱笑,干活时也不唱歌,只是和另外一个木匠小张师傅的妻子卓玛在一起时,才有说有笑。

木匠小张师傅是四川人,面相很善,很秀气。他是仁波切介绍来的。(哈,据说仁波切那四川口音的汉语,就是小张师傅在仁波切家干木匠活时教的!)

我悄悄问小张师傅:“喂,你们怎么都找藏族女孩结婚呀?”

小张师傅很腼腆,不肯说。李师傅在一旁笑。晚上,小张师傅的父亲张老头留住我家,其他人都回去了。我给老头儿买了几瓶他爱喝的啤酒。几杯下肚,老木匠话多起来:“小张那龟儿子前头找的也是一个藏族女娃子。那个女娃子懒得很,每天睡懒觉不起床,更不会做饭,还生病,花了我们万把块钱才治好。后来不出一年,活该把龟儿子给甩了,跟别人跑啰!”

我给张老头端来一盘我炒的宫爆肉丁。老张和小张不一样,他有六十多岁了,一脸的胡子拉碴,他不用钉枪和成板干木工活,所以,我把置放玛尼转经筒的六角木亭的重要活路分给了他。

“好吃,你的手艺不错嘛!”老头醉眼蒙眬的。他干活也很慢,但木工活的技术真好!

“你现在的儿媳妇卓玛对你好吗?”我给他斟上一杯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