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9/20页)

若是俯瞰(比如从一架低空飞行的直升机上看下去),这条河的河水表面清澈透亮。河面下,犹如裹在一个清亮的水体中,一团团黄褐色的泥浆云清晰可见,它们是一个个边缘分明的独立团块,因而才显出湍急强劲,从河水深处冲涌而出,占满整个河道,向西方滚滚而去。

在这团团浑浊之上,紧贴着透亮的河水表层下面,即便站在河岸边,你也分辨不清那黑乎乎的树干漂着滑着而去,还有大都被水流剥得露出黑皮的桦树,它们时不时被冲得特别高的泥浆团短暂地裹住。在河岸边,看得一清二楚的是那些单个漂游的残断云杉,因为后部的树根重量较大,所以头部一次次翘出水面,随即又沉没下去。

有几根树干被水流冲向浅滩,因树根挂在河底而停泊在那里,只有趾高气扬的头伸出水面来。

再也听不到呼喊声了。河在晨光中弯出一个弧形,流向一个在更远的地方永不停息的大海那平静的海湾。海面上不时有风带起的水波在昏暗中缓缓地爬向四方。

一条粉红色的死鲱鱼被冲到岸边的沙滩上。凝重弥漫的昏暗中闪现着一种很弱的色彩,上面是与其截然分离的惨白天空,挂着失色的、犹如向后坠落的月亮。那条鱼肿胀得怪模怪样,横在因露水而泥泞的沙滩上,好像是在嬉戏中偶然进入这个冰冷的晨色风景画中,与稀疏的矮树林中的印第安人墓地那一个个同样鼓鼓的坟包形成对应。坟包由白色的木栅栏围着,矮树林是那片小屋另外一边的分界标志。小屋隔墙昏暗地立在中间地带的灌木丛中,看不到生命迹象,只能听见发电机的哒哒声。河岸斜坡上被遗弃的火堆还在冒着烟。

这个居住区小路纵横交错,数不胜数。然而它们却很少将一个个小屋相互连接起来。它们只是这样或是伸进一片小树林,或是伸进灌木丛,不是在那里到了尽头,就是作为一个个隧洞通道再通向四面八方,而且也许尽头就在狐狸修筑的一个地下迷宫里。这个村落被荒野团团围住,还不仅仅如此:原始森林和史前地貌都完整地保留着,即使村子里也依然大体如此。这个地区从未开垦过,因而也从未有过诸如田垄或各种完全文明化的地貌形态。除了住房的修建地之外,大地表面的自然起伏几乎没有一处改变:即使那些比较宽的路也都是高低不平,上上下下,只是从空中俯瞰时才显得平坦(照这样看,一条“垄”,加上那条宽带,无非就是那条又短又宽的石子路,它作为禁区通向一个军事基地,伸入沼泽地带)。由于大多数小屋都修建在柱座上,甚至那些建了房屋的地上,即房屋下面的小洼地、沟渠和土包,也保持着原先的地貌。

仿佛与原始地貌这种纯真的状态遥相呼应,那些散落在灌木丛中的一个个住所没有在任何地方相互形成一种组合;它们东一个西一个,即便与最近的房屋也没有关联,常常远离能够行车的道路,也远远避开能够行车的道路。没有能将这个移民区尽收眼底的地方,但它却以附近唯一的居民点而闻名:每一个建筑出现时,都让人觉得不会再有别的建筑了。

只有乘飞机从高空看去,河边原始森林里才会令人几乎神迷地突然现出一个规划中的小镇。小镇有一个甚至呈直角形的道路网,有一条所谓的“宽敞大道”斜穿小镇,是真正的主干道——突然出现了一个理想之地,已经文明化,同时又是原始的,时而有一把黄铜门把手在晨曦中闪烁着亮光,同时雾气从云杉树自然保护区那无边无际的浅棕色中腾起。

在这片给人以亲切感的肥沃的河边平原上——那些低矮杂乱的针叶树很可能是葡萄藤——自然看不见任何农田和牧场(初看到这样的缺失很是让人费解),也看不到一条横穿原野延伸向天尽头的道路。(由于乱扔乱放的坏损汽车和锈迹斑斑的电器,从高处看,大多数小屋都变成了被洗劫过的废物集装箱。)

三角山墙木房有一个白色木头教堂,是这个地区最高的建筑,也是唯一有阁楼的建筑,两位住客有时候把阁楼当暗室用。这个山墙是一个标志点,因为即便在这个有人居住的地区里,在灌木丛和沼泽地间迷路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索尔格早早就起了床,想立刻就开始干活。太阳还没有出来,但那些光滑的鹅卵石已经在河岸的路上闪闪发亮。他站在河岸边画着近处一个探出河面的沙滩,沙滩边上沿水平方向仿佛标画着一条条凸线。那是聚在一起的落叶、残枝和针叶。河面好像一夜之间陡然落了下去。天气寒冷,可他并不觉得冷;任何一种天气都能给他活力,只要他置身户外的空气中,只要他用自己的力量去完全领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