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31/40页)

“废话。不信你们去问郭大脸。”

“他怎么知道的?”小彬强作镇静,脸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了。

“他舅妈的姐姐跟刘溪的二姨在一个教研室。要不就是刘溪她舅妈的姐姐跟郭大脸的二姨。我没记清楚。”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这时候大喇叭里开始“请到太原去的旅客上车”了。那回我们走山西,先要经过太原。车票都是家里逼着买的,我们本打算退几张,每人一张车票实在花钱太多,结果让刘溪的事给搅得上了火车才想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

“你去郭大脸那儿了?”

“他来找我。”

“还说什么?”

“什么还说什么?没说什么了。”

小彬无心再问,再问也是枉然。

残冬未尽,火车在光秃秃的原野上走。铅灰色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春雪。

大家一致认为刘溪太不像话,继而又认为这人本不怎么样,长得也不过一般,个子虽然合适,可太瘦,皮肤也白得太过。“像她那样儿的多着呢。”“比她强的有得是!”

小彬呆坐着,像是没了魂儿,一会儿又附和着我们笑,笑得驴唇不对马嘴,以报答我们的好意。

“这事也不能怨刘溪。”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刘溪知道什么?”

沉默了一下,大家又都埋怨小彬了。“让你早点儿给她写封信,你不写。”“我都说给你送去,你都不写。”“那回捞河柴时,刘溪直要跟小彬说话,这小子什么也看不出来,光顾着拽那只死羊。”……

/三十一/

我们六个人正好占据了一个窗口。对面窗口的四个座位上是一男三女,一看便知也是插队的。车厢里随处可见北京知识青年,多数是回山西的,回陕西的多不走这条路;打扮都相近,蓝色的或军绿色的棉大衣,白塑料底的黑灯芯绒棉鞋、一顶栽绒棉帽,女的只需把棉帽换成围巾。烟气腾腾的一伙,或大嚷大叫的一帮,如同一车开往前线去的兵痞。只一年,学会抽烟的人已占多数。女的也是成群结伴,但都牢记了离家时父母的叮嘱,静静地坐着,熬着旅程。

有一帮家伙从北京站一上车就开始喝酒,这会儿到了高潮,吹着口琴唱:冰雪覆盖伏尔加河……

对面那一男三女中的一男,看样子比我们年龄还小,长得像个小姑娘。他不时望望小彬,望望我们,想要跟我们说话的样子。三个女的轮番管教他,但他却总想摆出男子汉不屈的架势,手插在裤兜里,脚踏着拍子,尽力把三位女士的教导当耳旁风。那边的口琴声和歌声愈见高亢,他听得忍不住笑。“一群走调儿大爷。”他冲袁小彬说。小彬没理会,双目无神地呆坐着。“少讨厌!”三女同声呲儿他。那群“走调儿大爷”还是让他忍不住笑,但不出声,像是回忆着什么纯洁又美好的事。三个女的还说他“讨厌”。他仰脸看着车厢顶,深呼吸,想把笑憋回去。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一群声音,什么调儿都有,我也忍不住笑。

他像得救了,把目光转向我:“是不是走调儿大爷?”

“少讨厌!”三个女的几乎同时说。

“嘿,哥们儿哪儿的?”他冲我说。好家伙,要打架是怎么着?插过队的人多半知道,这句话可以算“叫碴巴儿”——就是找碴儿,挑衅。他自己也一愣,觉出话说得不对劲儿,忙改口:“你们在哪儿插队?”

“陕北。”

“哟,你们哪个县的?”

我告诉他。

“哟!咱们是一个县。你们哪个公社的?”

“清平川。”

这回让他失望,却又说:“我去过清平川,咱们离得不远。”然后他又说了几个在清平川插队的人的名字,问我认不认识。我都不认识。

三女中的一个在偷偷拽他。三个女的都瞪他。“你少讨厌!”三女中的一个低声说他。三个女的都显得比他大,都不正眼看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到两节车厢交接处的门廊里去站站,他也跟过来。

“哥们儿,抽烟不?”他掏出一包“牡丹”,撕开锡纸。

“不抽,我不会。”

他便难为情地把烟盒上的锡纸又包好,收起来。“其实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