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28/40页)

“够呛。我有点儿后悔当初选了这个专业,不如就当个医生。要不就回国当老师,光讲理论,不需要很多设备。”

“你离开他觉得怎么样?”庄宁问。

她不说话。

“那怎么办?”

“唉——”她强作欢颜,对我说,“所以那天你跟我说,没办法的事太多了,我说真对。你们几个男生喝酒呀?”

“要么留在美国,要么回来。”小彬干了一杯酒,说:“再找一个,好人有的是,没什么难办的。”

“找谁?你们都成家了,只有他。”她说,“可他心里的那个目标,坚定不移。”徐悦悦显出美国式的开放和幽默,为了把心底的忧郁冲淡。

大家说应该为徐悦悦干一杯,为她将来的好运,也为她不再像插队时那样是个‘极左分子’了。

“谁是‘极左分子’?!”她又跳起来。

“就是你,阁下,这没错儿。后沟里的果树不是你领头砍的?”

“废话!没有你们?!”

只有金涛一直不怎么说话。

/二十七/

插队的第二年,村里的小学校要增加一名老师,队干部开会决定让金涛当,认为他的字写得好,又能说,保险哄得好那股子娃娃。金涛上任不久,原来的那个老师又病了,到县里住了医院。金涛说他一个人可不行,要求再派一个老师。徐悦悦便自告奋勇。徐财想,这事便宜,不用再耽误一个男劳力,当即批准。

男生又都敏感,说:“行,牛有点儿桃花运。”“有道理,徐悦悦八成是奔着牛去的。”“金涛这下子要受气了。”

“别神了!我受什么气?”

“徐悦悦可是个厉害主儿。”

“厉害?瞧我收拾她。”

“牛!”

“嘿你们等着,我十天之内让她俯首帖耳。”

“牛×哄哄。”

我那时当了饲养员,喂牛。二十几头牛,我喂十几头,一个老汉喂十几头。老汉姓白,我在另一篇小说中写过他。饲养场离小学校很近,一下课金涛就跑来,把学校里的趣事不无夸张地跟我说一通:“刘志高的儿子没白养活,一道应用题,‘地主平均每个月剥削贫下中农二百四十五斤粮,一年剥削多少斤粮’,他掰着脚丫子算了一节课也没算明白。我换一种说法,‘你大平均每个月挣二百四十五工分,一年挣多少’,这小子用了五分钟,算对了。我说那第一道呢,他说一满不晓得该用加法还是减法。我说这第二道呢,他说这样的题他大常叫他做哩,用加法。我一看他的草稿纸,这小子是个天才,把二百四十五加了十二遍居然没出错儿。”我们笑了一阵。白老汉说:“实际的工分不是一个月跟一个月都不一样吗?山里的娃娃脑憨得危险。”

“把徐悦悦收拾得怎么样了?”我问金涛。

“什么?”

“装什么傻,十天已经过去了。”

“噢。”他安静了一会儿。

“五元儿更神,”他又说,“五百六十五加二十七,他居然算出得八百三十五。我琢磨了半天才弄明白,他列竖式时是把前头对齐了……”

我说:“咱们别打岔。说徐悦悦呢。”

“找不着碴儿。”

“这么说,关系不错?”

“别神了你。”

上课的钟声敲响,他跑回去。敲钟的是徐悦悦,一边敲一边朝饲养场上望。我忽然觉得喂牛是寂寞了些。

有一天,金涛慌慌地跑来跟我说:“一会儿徐悦悦没准儿要来跟你借象棋。她跟我借,我说那棋是你的,我不管,把她干了一愣儿。”“那我借给她不借?”“那我管不着。”他说完跑回去。这一下午我喂着牛,似乎每一分钟都有着盼望,寂寞少些。然而徐悦悦并没来借象棋。

小学校放了学,我路过教室窑前回自己的窑去,觉出里面有响动,扒窗一看,教室里只有金、徐二人,正对面而弈。金涛低着头费思考,徐悦悦的目光却全投在金涛身上,我以为那目光在徐悦悦来说是罕见的深情。

晚上我问金涛:“怎么个意思?”他说:“这家伙太狂,说要杀我三盘不开张。”“结果多少?”“一比一。×!我走了一步大臭棋,不然二比零。”我们俩坐在场院里,风很爽,带了雨水打过的麦秸味。从这儿可以望见女生窑里的灯光,和窗纸上晃动的人影;也望见男生窑里的灯光,听得见仲伟的琴声。我们俩好一会儿没再说这事,在平平的场院上拿了几个大顶,又坐在麦垛旁。清平河轻缓的水声,像为静寂的群山唱着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