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第7/19页)

男人跟顾客说这些时,女人会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修鞋摊生意更是清淡,一天中大多时间,她更像男人的听众,或者仅仅显男人的唯一听众。有时她会帮男人一把,递个改锥或者钳子,她的手和男人一样粗糙。

她告诉别人他们生活得很好。分到了三室两厅,房子宽敞得能跑火车。不过还是有些不方便,她说,再宽敞的房间,也不能扣上塑料大棚,所以总觉得心里没底。既不能算城里人,因为没有工作;更不能算乡下人,因为没有地种。每次说到这里,她总会看看她的男人,你说咱们现在算什么呢?男人就停下手里的活,冲她嘿嘿一笑。男人说只要还活着,管他算什么。

其实他们不仅仅是活着,他们还活得很有规律。

每天他们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来到这里,他们来到这里时,天总是刚刚亮。因为没有店面,他们一天中需要的所有东西,都靠了男人的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堆着自行车轮胎,堆着钉线机,堆着锉刀、打气筒、补胎用的胶水和洗脸盆、修鞋用的钉子和羊角锤……三轮车上还坐着女人,女人抱着两个铝皮饭盒和一个大容量的可乐瓶。可乐瓶是满的,那里面装着他们要喝一天的凉白开。

从没有见过他们在外面买饭吃。更很少看见他们买一瓶哪怕一块钱的矿泉水。

那天特别热,偏偏那一天,等待修理的自行车特别多。他们吃完了午饭,只休息一会儿,便又开始了工作。男人给一辆自行车换着车刹,女人用一把小锉刀锉一块补胎用的皮子。女人抬起头来,擦一把汗,问男人,还有水吗?男人拿起那个可乐瓶看看,说,没有了。女人说哦,擦一把汗,低下头,把胶水均匀地涂上那块红褐色的皮子。

男人说等把车刹换好,我去给你买。女人说,不用了。她去三轮车上看那只脏兮兮的水桶。那只水桶里当然装着水,却是不干净的水——那些水是用来倒进脸盆里以便检査自行车哪里漏胎的。女人把那只水桶掂了掂,又放下。女人说,真不用了,坚持—会儿就回家了。男人坚定地说,等修完车刹,我去买。

说话间男人猛地缩一下手,他看看自己的手,站起来,去三轮车上取下一个新车刹。女人说你的手怎么了?男人说没怎么。女人不信,忙捉了男人的手看。她发现,男人的手指正流着血,虽然伤口不大,可是那伤口的周围,沾满着油污。

女人说这么不小心?快去买个创可贴贴上。男人说没事的,我先把这辆车子修完。女人说回来再修吧,感染了可就麻烦了。胡同口正对着一条街道,那里有一个药店和一个小商店。女人说快点去吧,不差这一会儿。男人想了想,说,好。却站着不动。女人说还不去?男人说钱呢?女人就笑了。——男人总是把钱交给女人保管。他说这样不容易丢失。

女人擦了手,掏出钱包。她找了好久,却只找出一块钱零钱。她说我记得早晨里面还有一张十块的,怎么没了?她把一块钱递给男人,又递给男人一张一百块的。

男人说再没零钱了吗?女人说没有了。男人捏了一块钱和一百块钱,冲女人笑笑。他说嘎嘎响的一张百元大钞就这么换成零钱了,多可惜。女人说快去吧快去吧,别忘了先跟人家要点清水把手洗干净。

男人就去了。商店在药店旁边,经过药店时,男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进商店。他对店老板说,买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清水,我想洗洗手。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和那张百元钞票。他说药店里刚好没有创可贴了,不过我在里面洗了手。你看,这么小的伤口,真的不碍事。以前种地时,脚被锄头啃掉一块肉,不一样没事?正好我用这一块零钱买了一瓶水,这一百块钱没有动,你收好。女人盯着他,问,药店真没有创可贴了?男人说当然没有了。女人说真没有了?男人说真没有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松开一直握着的手,说,快贴上吧。

她的手里,握了两个创可贴。

男人任女人给他的伤口贴上创可贴。他问女人你去买的?女人说是,那时你正在商店装模作样地洗手。男人说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时不会买?女人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你干过又不止一次。

……上个月,家里来了客人,让你去买你爱吃却一直舍不得吃的对虾,你却偏偏买了我爱吃的烤鸭。你说对虾卖完了,烤鸭却到处都有卖,前儿天给你一百块钱,让你给自己买一条裤子,你回家时,却给我带回一条裙子。你说逛了三家服装店都没有碰到合适的裤子,却正好看到一条适合我的裙子。我就纳闷,怎么会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