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第6/19页)

收银员说正好。又一张小票打出来。

女人捅捅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她把那一小袋扁桃重新放上收银台,冲收银员抱歉地笑笑。她说要扁桃,这个菠萝,不要了。

男人说,留着菠萝,扁桃不要了。

女人说,还是留着扁桃吧。

收银员被他们弄糊涂了。她站在那里,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她说到底要扁桃还是要菠萝?这点事还用商量?

男人说,那就要菠萝吧。

女人说,那就要扁桃吧。

感觉他们很好笑。两个人就像两个馋嘴的孩子,手里捏着几分硬币,正做着痛苦的选择。这时他们身后来了顾客,正排着队等待交钱。恰好来了一个认识的邻居,于是邻居走上前,对他们说,还是都买了吧。

男人看到邻居,高兴地接过钱递给收银员。

他们买走了西瓜、菠萝和扁桃。男人把两个沉甸甸的手提袋拎在手中,和邻居一起往回走。

邻居问他,怎么回事?

男人说,出来散步,顺便进超市逛逛,正好想起家里没有水果了,就买了些。出来时,忘了揣点钱……

邻居说不是问你这个。怎么买点水果,还用这么隆重?我看你们刚才差一点就要开会讨论了。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是这样。——我爱人喜欢吃菠萝,而我喜欢吃扁桃……

邻居说这好办啊。别买那个西瓜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男人说,西瓜可是我们俩都爱吃的。说到这里,男人回了头,大声冲身后的女人说,快跟上!

男人和女人,住在部居的楼下。他们五十多岁,儿子在北京读大学,女儿已经出嫁。平日里两个人都有些刻板,即使晚上去大街上散步,也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陌生人见了,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夫妻。可是当男人说出这番话,邻居才恍然明白,他们的温情,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可以知晓和感受。

似乎婚姻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做什么事,买什么东西,有什么建议,首先考虑的,应该是两个人共同的喜好吧;然后,是对方,最后,才是自己。——所谓温情,不过如此。

让我为你开门

每天黄昏,挂在墙上的对讲机都会准时响起来。女人在围裙上擦干手,接起来问,谁啊?男人也不搭话,只是嘿嘿一笑,女人的脸就如桃花般绽开。她的手指轻轻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楼道的防盗门就开了。随着清脆的一声门响,仿佛有万般温馨涌进来。——女人爱极了这种声音。

女人藏起了男人的钥匙。她从不让男人带着钥匙上班。她说,让我为你开门。

可是近来防盗门的自动系统坏了,对讲机虽仍然可以对话,可是手指按下去,却不再有那一声脆响。打了电话让物业来修,那边嘴上说着好,却迟迟不见动静。其实这个小区用对讲机的并不多,只要随身带着钥匙,那个防盗门就挡不住他们。挡住的只舍男人。因为女人不让他带钥匙。

女人说,让我为你开门。

女人做着饭,不时抬起头来,看墙上的挂钟。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在围裙上擦干了手,慢慢地下了楼。她把防盗门打开,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男人。晚霞映红女人的脸,女人像盼望一个约会般羞涩和急切。

终于男人回来了。他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水果,一步一步接近女人。每天他都会买些水果回来,因为女人喜欢吃。他完全可以一次多买些,可是他却不。他喜欢一点一点地买,一次一次地送给女人。他喜欢把细小和琐碎的快乐变得更加细小和琐碎,每一天都不间断。

男人说你在这里等多久了?女人说刚来。男人说算得这么精确?女人说当然……我掐着秒表呢。男人说吹牛……以后别下楼来了,还是让我带着钥匙吧。女人说偏不……让我为你开门。

他们的家,在三楼。不高。可是爬那样的高度,爬那些普通的楼梯,对女人来说,几乎相当于攀登一座山峰般困难。

男人说回家吧。女人说回家。男人说我背你吧。女人说当然。然后女人咯咯地笑,抱住男人的脖子。幸福在黄昏里流淌,清澈可见。

男人背起女人,一只手拿着女人的双拐。他一步步攀着楼梯,和背上的女人开着快乐的玩笑。对他们来说,日子就是拐杖,就是楼梯,就是一杯清茶和饭后的水果;就是女人每天替他开门,就是每天他把女人背起;然后,一起回到那个飘着饭香的家。

贫贱夫妻的幸福

那对夫妻的修车摊和修鞋摊,挤在一条胡同的尽头。城市中这样的胡同己经不多,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领地。

男人的脸似乎总也洗不干净,他说是土地的颜色已经深渗进去,根本不可能洗掉。男人的话也许是正确的。他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告别他的土地,在城市里摆起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摊。他说没办法,城市需要发展和扩张,就得有土地供城市挥霍和吞噬。他说他的土地不见了,那里变成了宽阔平整的柏油路面,那上面长满着光鲜的脚板和各式各样的汽车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