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驼剌(第13/15页)
嫁他的决心是在那一霎间下定的。却是牢固不可动摇。
婚后他们不再吵架,一次也没有,这很奇怪。她说,也许一辈子的架,都在婚前吵完了吧。其实她知道这不是理由,他们不再吵架的原因,只因他们学会了忍让,有时是她,有时是他,更多的时候是双方。她说,一个愿意为你洗一辈子脚的男人你不嫁,还能嫁谁呢?那他的理由呢,朋友问。一个愿意为他煮一辈子饭的女人他不娶,他还想娶谁?她答,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她的花枝乱颤。
一次同事聚会,谈起好男人的概念。她说,什么叫好男人?就是对你好的男人。顿一顿,补上一句,好男人,其实都是沧浪之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她说,这是情歌,是唱给女人听的。
朋友爱人
两个人的生活同是动荡和不堪回首的。好在他们有对方这样一位朋友。这让他们在很多时候,有了可以相互倾诉的对象。
下班后他们常常一起去餐馆吃饭。他们讲述着各自的过去,彼此都有些唏嘘和伤感。然后他带她去夜公园坐碰碰车,她瘦小的肩膀不时碰击着他的胸膛,他感叹:她竟这么瘦!心里便有了隐隐的痛。
也有开心的时候。他们常常利用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在办公桌上玩两局跳棋。几乎每次都是她赢。赢了,便弓把食指,把他的脑门弹得评评直响。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两个人就一起大笑。笑完了,他跟她说,跳棋是世界上最无聊的游戏。但每一次,仍是他先向她发起挑战,然后,脑门再一次被弹得评评作响。
的确。她没见过他和别人玩一次跳棋。除了她。
有时和朋友们一起聊天,朋友说,你也该考虑一下你跟她的事了。他不解,跟谁?什么事?朋友说你装什么装啊?跟她啊,婚事啊。他于是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普通朋友嘛。其实他没有装,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仅仅把她,当成一位朋友。
但再见她,心却有些慌慌的。仍然一起吃饭,他却细嚼慢咽,不时拿餐巾纸抹嘴,像个虚伪的绅士;仍然一起坐碰碰车,他却小心地躲着,像个拘谨的小男孩,生怕碰触了她的肩膀,仍然一起下跳棋,他却不再敢主动找她,然后向她挑战。尽管他心里,其实急得很。
他想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像朋友们说的,自己以前一直在装?可是他总认为,或许现在,他更像是在一厢情愿地伪装——装得不在乎她。可是,对一个普通朋友,对一位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有这个必要吗?
办公室后来新增了一位同事,男的,上班时总拿眼睛瞟她,他便感觉很不自在。男同事瞟她一次,他烦躁一次;瞟两次,他烦躁两次;瞟三次,他一整天便都烦躁不安。那天他和她照例在饭后去夜公园坐碰碰车,他仍然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躲闪着她的身体。她突然火了,她说,你犯哪门子神经?我吃人?
支吾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一个字。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他认为自己肯定爱上她了。或许,他一直在爱她,在那个男同事出现前就爱她,在朋友们开他玩笑前就爱她,只是他没有发觉罢了。可是他纳闷,爱一个人,却一直把她当成朋友,甚至忽略了性别,不存在任何“非份之想”,这怎么可能?
可是不管如何,他现在的确爱上她了。他在她面前扮绅士,紧张得手足无措,几小时不见便刻骨思念,一个人躲在旁边吃她的醋。他想,这还不算爱的话,那恐怕,这世上便没有爱了。
于是有一次,在夜公园里,他壮着胆子握了她的手,她顺势靠过来,倚上了他的胸膛。一切仿佛经过了演练,几年的朋友在一刻,自然而然地升华成爱人。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可是他仍然搞不明白,怎么等来等去,还是娶了一位朋友作妻子?难道友情、爱情和婚姻之间,真的存有某种玄妙吗?
“选这样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你会选她作朋友。”诺贝尔这样告诉男人。
咖啡茶
虽然同是公司白领,生活习惯却截然不同。他有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和粗糙,她却精致到一根油菜叶都能烧成一盘菜。这倒没什么,他吃他的大口肉,她烧她的小碟菜,本来互不相扰。问题是,他们结婚了。
其实从恋爱时起,他们就发现对方和自己的若干不同。那时他们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相爱才是关键。可是婚后才发觉,原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并非拼起两张单人床那样简单。
她喝咖啡,并且必须是那种巴西现磨他只喝茶,并且只喝大街上散卖的茉莉花茶。她听肖邦,抱一只毛毛熊坐在沙发上,伤感的泪珠儿挂在眼眶;他狂爱京戏,没事就在客厅里粗着嗓子喊两句程派唱腔,把她挂在眼眶的泪珠儿震得叭啦啦往下掉。她想在茶几上摆一束玫瑰,跟他说,下班后,你去买枝花回来吧!他说好。晚上回来,却抱回一个花盆,里面长一棵茂盛多刺的仙人掌。她说明天是结婚周年纪念日,你买瓶好酒回来,再买点好菜。他说当然当然。于是她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就盼着他买回红葡萄酒和西点小吃,好在烛光下尽情浪漫一番。他回来时,买倒是买了,却是两斤猪头肉和一瓶老白干。她气愤不已,坚决绝食。他却坐在餐桌旁,香喷喷地吃着肥腻腻的猪头肉,并不时喝下一口老白干,叭叭地咂着满足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