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第2/4页)

必须成为天才,否则去死!这条康德式的绝对命令纠缠了少年维特根斯坦整整9年的时间,自杀的念头反复出现,直到他在剑桥遇见罗素。1912年1月,在满腹狐疑地观察了维特根斯坦一个学期之后,罗素明确地向他确认了他的天才特质,这才让维特根斯坦那颗狂暴的心安顿下来。

虽然同时在思考“逻辑”和“罪”,但恰如蒙克所分析的,当时的维特根斯坦仍旧将二者视为平行的两条线,他的哲学工作完全围绕着逻辑而展开。明确意识到“逻辑”与“罪”的同一性要到1915年的冬天,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一年有余,作为志愿兵的维特根斯坦正在奥地利的一个炮兵团服役。

“现在我有机会做一个得体的人了”,第一次撞见敌人的时候,维特根斯坦写道,“因为,我站在这儿,盯着死亡的眼睛。”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如果不是通过“直面死亡”亲临“某种宗教经验”,如果没有阅读托尔斯泰的《福音书摘要》和《圣经》,蒙克说,维特根斯坦的第一部著作《逻辑哲学论》包含的内容将会是:意义的图像论、“逻辑原子主义”的形而上学、用“重言式”和“矛盾”这对概念做出的逻辑分析、在说出和显示之间的区分以及真值表。换言之,这本著作将包含现在包含的几乎所有内容--除了结尾处关于伦理、美、灵魂和生活意义的论述。

这最后的结尾,让《逻辑哲学论》成为完全不同的一本著作。决定性的时刻发生在1916年6月11日。这一天,一个问题打断了维特根斯坦对逻辑基础的思索:“对上帝和生命的目的我知道点什么?”他列下长长的一个单子予以回答。其中包括:“生活的意义、即世界的意义、我们可称之为上帝。”对此蒙克的评价是:“个人的事和哲学的事融合起来了。伦理和逻辑--‘对自己的责任’的两个方面--终于走到了一起,不只是同一个人目标的两方面,而是同一哲学工作的两个部分。”

蒙克用四分之一共七章的篇幅,向我们展示了“逻辑”与“罪”这两个主题的合二为一。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雅典王子忒修斯,蒙克成功地带领我们抵达维特根斯坦思想迷宫的中心地带,然而这并非终点,而恰恰是起点,因为只有找到阿里阿德涅之线,帮助我们成功地走出这座迷宫,蒙克才会成为英雄。

要想走出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迷宫,我们现在手握两个线头,一个是逻辑,一个是罪,虽然在维特根斯坦那里已然合二为一,但我们依旧可以追问这个问题:逻辑和罪,哪一个对于维特根斯坦更加性命攸关?

蒙克告诉我们,维特根斯坦对此想得很清楚:伦理生活的重要性要远重于逻辑,改善自己是为改善世界所能做的一切。越是在逻辑研究上突飞猛进,他就越是痛苦地意识到,相比起在逻辑方面获得的彻底清晰性,在个人生活里他还差得很远。

在信中维特根斯坦告诉罗素:“或许你认为这种对我自己的考虑是浪费时间--但我怎么能在是一个人之前是一个逻辑学家!最最重要的是跟自己清算!”

那么他最终想要清算的罪究竟是什么?综观整本传记,除了在开篇处,蒙克简单介绍了维特根斯坦传记的写作史,几乎没有专门处理任何此前的传记。但在正文结束后,我们惊异地发现蒙克另辟附录专论W.W.巴特利三世在上世纪70年代写下的短论《维特根斯坦》,这一谋篇布局足以表明巴特利三世对蒙克构成了多么大的挑战。简单说,争论的焦点集中在1919-1929年维特根斯坦丢下哲学跑到奥地利农村当小学教师的那十年里,是否曾经迷失过他的本性?

好吧,让我们放弃“为尊者讳”的陋习,打开天窗说亮话:维特根斯坦在这期间有没有搞过同性乱交?巴特利三世主张有,蒙克的回答是无。从材料掌握的充分性看,蒙克的判断更加可信,他通读了维特根斯坦全部的加密札记,其中只是记录了维特根斯坦对那些“粗野而直接的同性恋少年”的着迷,但找不到任何性乱交的记录。

相比巴特利三世的捕风捉影、夸大其辞,另一本流传甚广的传记--布莱恩•麦吉尼斯的《维特根斯坦:一生》又是另一个极端,全书只字不提同性恋,将维特根斯坦反复出现的自杀念头和绝望情绪完全归因于他的智性生活。蒙克决定走一条中间道路,他毫不避讳维特根斯坦对于同性男友的爱慕:从大卫•品生特到弗朗西斯•斯金纳,最后是本•理查兹,正是这些人让维特根斯坦成为维特根斯坦之所是。但是蒙克认为,加密札记向我们揭示,维特根斯坦忧虑的不是同性恋,而是性欲本身,因为性欲的勃发--无论是对同性的还是异性的,都不容于他希望成为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