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名家名作与个性阅读(第12/26页)

,马上也就想到了简·爱;想到荒原,又不能不想到简·爱;甚至一想到书里的那个客厅、那些「好像覆盖着鲜艳花环的白色地毯」、那只淡白色的巴洛斯壁炉面和壁炉上的「红宝玉一般鲜红的」波希米亚玻璃片、那种「红白相间的混合色」,我们都会想到简·爱——要是没有简·爱,这一切还算什么呢?

我们不难发现简·爱的缺点。总是做家庭教师,总是坠入情网——这对世界上许多既不做家庭教师、也没有坠入情网的人来说,毕竟是一大局限。相比之下,简·奥斯汀或者托尔斯泰笔下的主人公就要复杂得多,有无数的侧面。他们是活生生的,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而许多不同的人又像一面面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映照出他们的性格。他们到处走动,作者并不老是盯着他们,审察他们的内心。他们似乎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和他们相互独立的,一旦他们走进这个世界,我们也就跟着他们进去见识一番。夏洛蒂·勃朗特没有这种塑造人物的力度和宽阔的视野。这一点,她和托马斯·哈代颇为相近。但他们两人也有很大的区别。我们读《无名的裘德》,不会凝神屏息地想一口气读完——我们往往会掩卷沉思,会有一连串题外的想法,会从人物身上生发出一种疑问和一种寓意,而这种疑问和寓意,是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他们尽管只是些纯朴的农民,我们却不由得会向他们提出种种意义重大的问题;所以,哈代小说里最重要的人物,似乎是那些无名的次要人物。像这样的疑问和寓意,在夏洛蒂·勃朗特的书里是一点也没有的。她并不想关注人生的普遍问题,甚至都没有觉察到这类问题的存在;她的全部动力——这种动力越是受到压制,就显得越强大——就在于她要自我申诉:「我爱!」「我恨!」「我在受苦!」

和那些思路宽宏、视野广阔的作家不同,凡是以自我为核心、囿于自我申诉的作家,都有这样一种动力。他们所感受到的印象,仅限于他们自身生活的四壁,而且都深深打上了自我的烙印。在他们的心灵里,无处不带有自我的特征。他们很少从其他作家那里吸取什么东西,即使吸取了,也难以融合到自己的风格中。夏洛蒂·勃朗特和哈代一样,其风格似乎也是以那种端庄的、甚至有点僵硬的报章文体为基础的。他们的文笔时常是呆板的、不灵活的,但由于他们各自经过长期的刻苦努力,对自己的每一种构思都不惜费神去找到确切的语言来加以表述,所以他们最后还是锤炼出了各自所需的文体——这种文体不仅能把他们内心的形象完整地表述出来,而且还具有自身独到的美感、力量和敏锐性。我们至少可以说,夏洛蒂·勃朗特有创作成就,但这并不是因为她读了很多书。她无法像职业作家那样写得非常顺畅,也无法像他们那样自由自在地遣词造句。「我无法满意地和那些学识渊博、心思细密、情趣�雅的人交往,不管这些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先这么写,读上去好像是外省某家报社的评论员写出来的;但紧接着,就出现了她自己那种急切的、甚至有点浮华的文句除非我能首先突破传统留下的外围工事,然后越过自卑的门槛,到他们心中的火炉边上去赢得一席之地。」她确实在那里赢得了一席之地,但使她的书熠熠生辉的,却是她自己心中燃烧着的炉火。

换句话说,我们读夏洛蒂·勃朗特的书,不是因为她对人物性格作了深人观察——她的人物性格是单纯不变的;也不是因为她设置了戏剧性情节——她的情节是粗糙生硬的;更不是因为她说出了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她的思想不过是一个乡村牧师女儿的想法。我们读她的书,是因为其中有诗意。像她这样有个性的作家,也许都这样。就像我们平时所说的:这种人把门一开,他们屋里的东西就全让别人看到了。他们都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和现实世界总是格格不入——这使他们不愿耐心观察,只想挥笔疾书。这样的创作热情,使他们不顾自己是不是半吊子,也不管有什么障碍,甚至不像常人那样左思右想,而是一下子就去抓住连他们自己也不太说得清楚的内心情感和欲望。这就使他们成了诗人——虽然他们用散文写作,但同样无拘无束。正因为如此,夏洛蒂·勃朗特也好,艾米莉·勃朗特也好,她们时常会求助于大自然。因为她们觉得,要把人心中深藏着的种种情感和欲望表达出来,就必须借助于比普通语言更有表现力的自然象征。譬如,夏洛蒂最好的一部小说《维列特》,就是用一段对暴风雨的描写来结束的:「天空低垂,阴霾密布——一大片乱云从西边飘来;它们变幻莫测,呈现出种种奇形怪状。」她就这样,请大自然把她无法用其他方法表达的心情表达了出来。虽然,无论是夏洛蒂,还是艾米莉,对大自然的观察都不及多萝西·华兹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