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书里的女人与女人的书(第16/21页)

既然切萝依很喜欢奥莉维娅,而且两人还合用一个实验室,那么应该说,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不仅有了新的内容,而且一定会非常持久,因为这样的友谊不再那么牵涉个人私情了。如果玛丽·卡米盖尔知道如何写出这种友谊,并能使我对她的风格有所欣赏;如果她有自己的房间——对此我还不太清楚,如果她每年有500英镑可供自己支配——这当然还有待证实;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认为这里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如果切萝依很喜欢奥莉维娅,而玛丽·卡米盖尔又知道如何将此表现出来的话,那么她无疑像在一个从来没人住过的大房间里点起了明亮的火把。因为那个大房间本像一个幽深的洞穴,光线昏暗,黑影重重,要是只有摇曳的烛光,那准会迷失方向。

我继续读她的这本书。我读到,切萝依一边看着奥莉维娅把一个罐子放到架子上,一边对她说,应该回家去看看孩子。这样的情景,我敢说,是有史以来从未在小说中出现过的。于是,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我想看看,玛丽·卡米盖尔到底是怎样来写这种从未有人写过的举动和对话的——要知道,这是两个女人单独相处时出现的举动和对话,而且没有我们习以为常的男性之光的照耀,所以很可能像天花板上的飞蛾影子一样难以捉摸。我读着,心里想:要是她真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喘不过气来的;因为女人不仅多疑,从不相信别人会毫无自私动机地对她们感兴趣,而且还诡秘得很,只要别人多看她们一眼,她们便避闪不及。所以,我对玛丽·卡米盖尔说(好像她就在那里似的):我想,你要这样做的唯一办法就是,先朝窗外看一会儿,谈谈其他什么事情,然后就开始记——不是用铅笔在笔记本上记,而是用最快的速记法、用几乎没有音节的词语,把奥莉维嫌——这个一百万年来一直住在阴暗的岩石下的生物——在感到有阳光照下来、并看到有一些陌生的食物——知识、历险、艺术——出现在她面前时所发生一切统统记下来。我想(同时再次把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她会扑向那些食物,而且一定会在她体内构成某种全新的能量组合。由于她原先出于其他原因而在体内蓄积的能量已高度发达,所以当新能量被吸人旧能量时,极其微妙的整体平衡并不会被打乱。

可是,哦,我做了自己决不想做的事。我稀里糊涂地赞美起自己的性别来了。「高度发达」、「极其微妙」——这当然是赞美话,而赞美自己的性别,总是不可信的,往往还是愚蠢的;再说,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证明呢?你总不能走到地图前说,哥伦布发现了美洲,而哥伦布是个女人;或者拿起一个苹果说,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而牛顿也是个女人;或者眼望着天空说,在我们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那些飞机,是女人发明的。墙上并没有划着一条线,可以精确测量所有女人的高矮;也没有统一的尺码,可以用来一寸一分地来衡量某个母亲是否慈祥,某个女儿是否孝顺,某个姐妹是否忠实,或者某个主妇是否能干。即使在今天,能进大学的女人还是寥寥无几;不少重要的职业,如陆军、海军、商业、政治和外交,基本上是不容许女人去试一试的。她们直到今日几乎还分不出类别。反之,如果我想了解某个男人的情况,譬如霍利·巴茨爵士,只要翻开柏克编的《联合王国贵族系谱》和德布雷特编的《贵族名鉴》就行了。我会看到,他有过怎样的爵位;有一座私人府邸;有一个直系继承人;曾任某某委员会秘书;出任过英国驻加拿大公使;还获得过哪些学位、官职和奖章,以及为表彰他的功绩而授予他的其他荣誉称号,如此等等。总之,关于霍利·巴茨爵士的情况,那里全都有,如果还想了解什么,那就要去问上帝了。

然而,当我说女人「高度发达」和「极其微妙」时,却无论是惠特克编的《名人录》、德布雷特编的《名鉴》,还是各大学的毕业生名册,都帮不了我的忙——它们没法证明我说的话。遇到这种尴尬事情,我怎么办呢?我只好再次把目光转向书架。那里有约翰逊博士、歌德、卡莱尔、斯特恩、库珀、雪莱、伏尔泰和勃朗宁等人的传记。我开始想到这些名人,想到他们当中有的曾崇拜过女人,有的曾寻找过女人,有的曾和女人一起生活过,有的曾向女人倾诉衷肠,有的曾真心向女人求过爱,有的曾描写过女人,有的曾信任过女人……虽然可能出于不同的缘由,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都曾对某个女人有过某种需要,或者说,曾依赖过某个女人。他们和女人的关系是不是都纯属崇高的柏拉图式精神恋爱,我不敢肯定,而且即使我肯定,威廉·希克斯爵士大概也会马上予以否定的。但是,如果我们坚持说,这些名人想从女人身上得到的不过是一点宽慰、一点娇媚和一点肉体上的快感,此外什么也没有了,那也是大大地冤枉了他们。他们显然从女人身上得到过他们那个性别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女性的天赋——对此我们用不着引用诗人夸张的语言,只要冷静思考一下便会承认,他们曾得到过女性天赋的激发,从而获得了创作灵感。不妨想一想,当一个男人推开客厅或者育儿室的门时,他也许会发现,有个女人正和孩子们在一起,或者有个女人正在静静地刺绣——这似乎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不管生活有多复杂,女人做的事总是生活的根本。那个男人,他自己的世界可能是法庭或者下议院,而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世界和他自己的那个世界适成对照时,他无疑会觉得精神一振,心灵仿佛又获得了元气,而这之后,即使在最平常的谈话中,他也会感到自己的头脑好像不再那么迟钝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就像刚施过肥的种子一样不断萌生。再说,看到女人用一种和他自己全然不同的方式充实着生活,也会极大地激励男人的创造力,使他日趋贫瘠的头脑再度获得生机——他很可能会突然想出一句妙语或者构思好某个场景,而在这之前,在他还未戴上帽子去看望某个女人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每一个约翰逊博士都有自己的施莱尔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