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书里的女人与女人的书(第11/21页)

尽管如此,女性在这方面却变得越来越有独立见解了。她们不仅开始坚持自己的价值观,她们的小说题材也开始显示出某些变化。她们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往往只注意自己,而是开始更多地关心其他女人了。19世纪初的女性小说大多是自传性的,女性写作的最大愿望就是想倾诉自己的苦难,并借此抒发自己的理想。现在,这一愿望已不再那样迫切了,女作家已开始冷静地反省自己的性别,而且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塑造女性自身的新形象。这是前所未有的,因为直至最近,历代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几乎都是由男性作家塑造的。

这里,女作家又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因为从总体上讲,女性不像男性那样容易观察。女性的日常生活过于平淡,很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可以说,她们生活中的每一天都不留痕迹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煮好的饭菜被吃掉了;养大的子女离家走了。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呢?有什么事情可让小说家大做文章呢?几乎没有。她们生来默默无闻,就如一些隐姓埋名的人,简直让你无从寻找。而现在,女作家首次要在小说中探访的,就是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国度。此外,由于现代女性已开始涉足某些社会职业,女作家还要关注这一新的动向,观察它对女性思想和生活习惯的影响。她需要观察女性生活是如何从地下冒出来的,同时需要观察,女性暴露于外界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如此等等。

所以,如果有人想总结一下当前女性小说的基本特征的话,那么不管此人属哪一性别,都会说这些小说是大胆的、真诚的,是和现代女性的所感所知息息相关的。它们不再愤愤不平,也不再一味强调自己的女性风格,但它们的写法,又确实和男性小说大不一样。这样的写法,如今在女性写作中已相当普及。因此,即便是现在的一些二流乃至三流的女性小说,也不无价值,也同样令人感兴趣,因为它们至少是真诚的,坦率的。

关于当代女性小说,除了上述优点,还有两个方面的情况也值得进一步探讨。英国女性过去一直生活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昏暗中,现在她们已成为合法选民、有薪俸的雇员和有责任感的公民。这一变化无疑会使她们的生活和艺术都趋于非个人化。她们的人际交往不再仅限于个人情感,而更多地渗入了知识成分,甚至政治因素。以往,她们只能通过丈夫或者兄弟的眼睛模模糊糊地了解世事和表示疑问,如今她们不再诉求于他人了,而是在为自己的实际利益直接采取行动。既然如此,她们的注意力势必要从以往唯一可关注的个人生活转向非个人的社会问题,她们的小说自然也就更多地倾向于社会批评而不再那么具有个人色彩了。

「牛虻」的角色过去一直由男性扮演,但我们可以料想,女性不久也将扮演这一角色。她们的小说除了揭露社会弊端,还将提出整治之法。她们笔下的男男女女将不再单纯地纠缠于个人情感,还将直接卷人种种社会争端、阶级冲突和种族矛盾。这是一方面的重要变化。但对于那些不太喜欢「牛虻」而更喜欢「蝴蝶」、也就是不太喜欢批评家而更喜欢艺术家的人来说,另一方面的变化也许更让他们感兴趣。那就是,迄今为止女性小说中最薄弱的一面——即缺乏诗意——将随着女性生活的日益非个人化而大为改观,因为非个人化的生活更有助于诗性的培养。女作家将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味注重事实,不会再满足于准确地描述自己偶然观察到的一些生活细节。她们会越过琐碎的个人生活和乏味的政治活动,会把目光远远地投向诗人的领地,去关注过去唯有诗人予以关注的大问题,即:人类的命运如何,人生的意义何在。

当然,诗性的培养在很大程度上还有赖于物质生活的富裕。要有闲暇,要有一小笔钱,要有超越个人得失而静思万物的可能。有了一点钱和足够的闲暇,女性自然会比以往更加超脱,更加用心于笔墨。她们会更加自信、更加精妙地写作。她们的技巧也会更加娴熟、更具创意。

以往的女性小说,若有长处,大凡也属天籁自发,就如山鸟或画眉的鸣叫,不是学来的,而是生来就有的。不过,这样的鸣叫有时也过于随意,过于冗长——往往只是在纸上饶舌,把一些只言片语连在一起罢了。将来的女性,若有时间和书籍,若能在家里有一小块属于她们自己的空间,那么文学对于她们来说,就像对于男性一样,也会成为一种可以研习的艺术。女性的天赋将得到培养,而且将发挥得更好。那时,女性小说将不再是倾倒个人私情的场地;女性小说的地位将大大高于今天,将成为和其他文学体裁一样受人重视的艺术品,而且其历史和现状也将得到充分研究。